难能可贵的哲理思考与文体创新
——王国猛散文新著《吹尽狂沙》哲学解读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安裴智 时间:2022-06-28 【字体:

《吹尽狂沙》  王国猛 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21年11月出版

 在深圳文坛,王国猛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散文作家,表现得很“另类”与“异数”。深圳是一座现代化、国际化的大都市,新城市文学的创作,包括打工文学的艰难探索一直是深圳文学的主流。王国猛的独异之处在于,他将创作的视点从火热、喧闹的当下都市拉回到遥远的历史时空。他的最新散文集《吹尽狂沙》日前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我读完这本厚重的新书后,始感觉到书名的用意。作者用唐代刘禹锡诗《浪淘沙》中“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之典来作比,激励自己在哲理小品文的写作道路上勤奋不懈、努力用功,直至将小品文写得炉火纯青,臻于哲思之佳境。“吹尽狂沙”寄寓了他对新小品文写作境界的美学追求,他赋予了散文创作以新的哲理思考与文体创新难能可贵,是应该引起文坛关注的。

 “新历史”意识与小品文的哲理性

 《吹尽狂沙》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种“新历史”的思考视角与锦绣超妙文采的结合。王国猛长期思考中国历史长河中许多引人关注的人性话题,长久用笔墨关注人生哲理的思索,尤其是对已经逝去的中国历史人物情有独钟的持久反思。这让我想起刘勰所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塿,酌沧波以喻畎浍。”王国猛的可贵之处,首先在于一种“圆照”“博观”的阅读情怀与写作视野,他的阅读范围很广很深。十多年来,他遍阅各种中国古代历史典籍与文学作品,从先秦至两汉、魏晋,再到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代表性文史著作,他都读。在这种长期的文史作品阅读中,他形成了自己独具慧眼的理性批判思维,往往能剑走偏锋,发前人所未发,击中要害。他厚植文心,评说青史,颇具有一种新锐的思想锋芒。读他的历史题材小品文,使人感觉清风扑面,可称之为“新历史”,读者往往容易获得一种认知上的新思考。这种“新历史”小品文充满哲理思考与学术新见,是一种哲理性与学术性的交融与渗透。

 比如他在《被误导的爱情诗》中对《诗经》首篇《关睢》的主题解读,就大胆突破传统学术史中“歌后妃之德”的说教,认为不应该将这首纯粹的情诗套上说教的外衣,认定这是古代社会儒家道德强行干预男女情感的典型案例。再如《建安风骨》对“建安风骨”与“六朝文学”的美学特点之比较也很深刻,认为六朝文章虽似都市般富丽、花柳般繁华,却因文人生活富足、久安舟车、不虑于事,文章美妙却缺少骨力刚气、难动人心魄。他论述一些文学现象,时发精辟厚重之论,如“凡经典者,一定有独特见解和深邃思想,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读后令人豁然开朗。”“最是那洁如善者之心、纯似禅者之意的高空白云,已风流消散,无复当初。原来世上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经不起哪怕些微的摧残。”可见,王国猛的这些小品文具有严谨的学术性,探讨的大多是学术上颇有意义的话题,呈现出一种学术随笔、学术小品文的内容特点,独具新意。

 除严谨的学术性之外,哲理性强也是其“新小品文”的一大特点。从秦宫汉阙都做了蓑草牛羊野的历史深处思考人生、反思历史,得出一种充满辩证法思维的哲理结论,是《吹尽狂沙》的另一特点。这本书既是“新历史”小品文,也是哲理性小品文。在《商鞅的幸与不幸》中,我们看到王国猛笔下这种常见的充满辩证法的哲理思辨。在对秦国功臣、法家先驱商鞅的历史功过进行评价时,王国猛提出颇具辩证法的哲理思考。作者说:“秦国人一边享受着商鞅变法带来的成果,一边冷漠无情地看着商鞅被凄惨地处死。 ”王国猛犀利的目光洞穿历史事件的表象,而深入到人性的骨髓深处,他的结论往往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的。

 《吹尽狂沙》虽是一种包含哲理的抒情性小品文,生花妙笔,字字珠玑,但王国猛心怀历史情结,即使是描写日常下雨,也写得那样不同寻常,充满历史的惆怅,带有浓郁的古风:“这雨,怕是下了成千上万年,扑落了渭城飘荡的轻尘,惊醒了李煜客居的清梦,涨满了巴山深处的秋池。在李清照的梧桐树下滴落,在岳飞凭栏远眺处暂歇,在陆游纵马杀伐的梦中倾注。当然也在苏东坡从容的脚步中虚无,在张志和淡然的垂钓中缥缈。”(《隔窗观雨》)作者的情思犹如穿越了千年时空,实现了今人与古人的对话,以一种“新历史”意识来宏观透视、多维观照历史与人物,可谓圆照博观,独到深邃。

 可以说,王国猛的小品文将哲学、历史与文学的诗意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是在诗意的语言表达中渗透着深邃的哲学思考,又在哲学的思索中饱蕴着浓郁的文学诗意。

 “心”的本体论与人的精神救赎

 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说:“觇文辄见其心。”读了文章往往可以看到作者的内心想法。王国猛总能在栩栩如生的锦绣文字中传达出对复杂历史演变发展的深沉思考,这得益于他古典文学的专业基础。在《吹尽狂沙》这本书中,我们时时处处可以看到古典文学的理论功底对他散文创作的影响。

 王国猛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从对《红楼梦》中林黛玉《唐多令》与薛宝钗《临江仙》两首咏柳絮词美学风格之比较,可看出其鉴赏分析十分精彩:“在林黛玉眼中,柳絮香残花谢,漂泊天涯,满是愁苦,对世界已经生无可恋。而在薛宝钗眼中,柳絮在华堂前潇洒起舞,蜂蝶闻香追逐,青春韶华,虽无根蒂,正好借助风力,直上青云。”“一个是寄人篱下,漂泊无依,心中孤愤;一个是富贵佳人,千里为客,踌躇满志。平平常常的柳絮,因为两人的性格、处境、心绪不同,带上了强烈的情感色彩。一伤感,一激昂。”(《一身多任的曹雪芹》)这是从林、薛两人的心灵世界出发而作出的评论,王国猛评人,总是能从个体的“心”出发,可谓知“心”之论。

 王国猛是“心学”先驱陆象山的同乡,很早就开始覃研象山“心学”,著有《朱熹理学与陆九渊心学》等专著,故他对“心学”的理解与研究自是十分深刻。在《用心参世界》《灵魂最重要》《灵魂做主》《精神解放》等篇中,王国猛强调了“心”即灵魂的重要性,提出要用“心”去体悟世界,开启“心”的窗户。他说:“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我们学会了用心感觉世界。花草树木附丽的灵意、英雄高士彰显的正义、山川江河透出的神韵、天地日月弥漫的精气,不是肉眼所能看见、凡耳所能听到的,必须凝神静气,心无旁骛,才能感知意会,领略其要。所以,越是透彻,越会弃置眼耳,而频启心灵。犀利的眼神、敏锐的听觉,只能认知形形色色的世界;充沛的情感、灵动的心绪,方能感知气韵生动的世界。”(《用心参世界》)同时,他又十分关注人的精神成长,关怀人的精神生存,提倡“让精神呼吸新鲜空气”,认为人不能尸位素餐、苟且偷生地活着,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做个有“精神”的人,不能让“精神”生锈蒙灰,而要勤擦拭,“勿使染尘埃”,提出“精神救赎是必不可少的人生常态”。在王国猛看来,“心”即人的思想情感与精神追求,是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动物的最根本的特征。探究人的精神出路、避免人的精神危机、完成人的精神救赎、实现人的精神追求,是王国猛恒久思之的散文主题。王国猛“精神救赎”的创作宗旨与他的乡贤陆九渊、“三不朽”智者王阳明对“心”的重视是一脉相承的。由于有这种形而上意义的哲学深思,由于有这种“心”的本体论作为厚实的思想基础,这使王国猛的“新历史主义”小品文充满了睿智深邃的人生哲理,最终回归到大写的“人”的旗帜之下,因而其散文创作本身也是探究人的精神质量与高度的审美历程。

 刘勰在《文心雕龙·隐秀》中说:“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工辞之人,必欲臻美,恒匿思于佳丽之乡。”王国猛的散文新著《吹尽狂沙》正达到了这样的审美境界。这本书以“心”为立意之本,以人的精神救赎为创作旨归,力求立意奇特、剑走偏锋。同时,由于王国猛长期浸润于古典文学的熏陶,尤其是受骈文与古赋之影响,他培养了一种良好的古典文学修养。良好的古文功底使他在散文创作上文辞工巧,达于尽善尽美之境,使读者沉迷在美好的辞藻中。这本《吹尽狂沙》虽多为短篇佳构,却辞藻工丽,语言雅致,字字珠玑,意境优美,给读者以净化心灵的审美享受。从学术的角度看,王国猛的这些“新历史主义”小品文,既继承了中国古代以《论语》为代表的语录体小随笔与以晚明张岱《陶庵梦忆》为代表的小品文的优良传统,又在文体的美学特征上进行了新的探索,可谓一种具有新文体特征的学术随笔、学术小品,体现了散文文体的自觉,是21世纪新时代小品文的进化与再创造。可以说,王国猛已经把“新历史主义”小品文的创作当作他实现人生理想价值的一种生命嗜好。这是一种高妙的艺术情趣、文化情趣。

 (作者系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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