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绝句 盛军

清代中前期是学术风气骤然转变之始。虽然有赵孟頫、董其昌书风盛行，但已是强弩之末。在金石学研究热的影响下，碑派书风逐渐兴起。作为这一时期书法家，书法创作具有明显的双重审美取向：楷书、行草书创作遵循传统帖学，篆隶书创作带有明显的崇碑倾向。说实话，对待传统的帖学和新兴的碑学需要持有兼容并蓄的包容态度。虽然以书卷气为审美旨归的帖派书法和金石书法在审美范畴和创作技巧上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但二者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当今书法创作和审美取向多元化的格局下，这种书法创作审美倾向的双重性同样具有研究和借鉴的价值。从清代中期到民国时期，再到当代书坛，碑派书风渐成风气，传统的帖学书法与碑派书风进一步渗透和融合。从以帖入碑的草书书法家于右任，到以碑入帖的章草书法家王蘧常，都对碑帖的融合做了很多的努力。那么，从创作技法到理论研究，碑帖书法之间的界限可以说愈加淡化，越来越多的书法家开始将帖学书法的流利、妍媚和碑派书法的浑朴、厚重相互补充。当然，这种借鉴和融合又不是简单的生搬硬套，而是需要在书法实质的层面上去领悟和消化之后来实现。倘若是为了融合而融合，反倒不如不去追求这种融合。单纯的师法墨迹书法和单纯的师法石刻书法，同样能够达到很高的境界。

我的《论书绝句》这件作品是以碑帖结合的思路来进行创作的，内容是王文治的诗，和“帖学”相关，也许可以视作碑帖融合的尝试。字形间架以《西狭颂》 《校官碑》为基础，笔画避免平淡，在起收笔的处理上提按幅度更大，飞动感也因此更强。在吸收汉人气象与汉隶的意蕴的过程中融入自我的理解，以及注重笔法上的接轨。方笔为主，兼以圆厚，笔画平直、匀静且略带动感。结字不像八分隶书的扁方，而以方正为主，横竖取势任其自然，不管是用笔、结体还是在气息上都注重与《西狭颂》 《郙阁颂》有相通之处。在略微增加笔画厚度的同时，有意增强了不少起笔和收笔的出锋，使得厚重之中更具有灵动感和活泼的情趣。章法变疏朗宽阔为茂密紧凑，更为葱郁。在审美取向上崇尚汉代隶书和先秦石刻书法的金石气，努力表现这一点，放开来写，不计工拙。

不计工拙，即注重“无意于佳乃佳” 。老子曾提出“涤除玄鉴”的观点，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去除各种主观欲念、成见，保持内心的虚静，求得心灵深处明澈如镜和深邃灵妙，从而实现对“道”的观照—— “致虚极，守静笃” ，才能达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审美境界。书法也是同样的道理，去掉外在的装饰，恢复原来的质朴状态，无疑是一种返璞归真。人的本性最初是淳朴和纯真的，所以常说儿童天真无邪。随着年龄的增长，由于思虑、欲念不断萌生，再加上社会环境中的种种诱惑，不断地遮蔽原有的纯朴天性。人应该注重恬然淡泊、清静无为、顺其自然，提倡“见素抱朴”“知足常乐” ，保持内心的安宁平静。生命价值的取向应该是“返璞归真” ，才能诗意地生活。

在崇尚本能和直觉的今天，书法家应该注重保持纯朴和直率的超然心态，避免让娱己悦人成为创作的基本态度。具有自然形态的墨迹无疑可以满足各自回归自然又力求创新的心理需求，增强情趣化、主观化的手法来增添作品的感染力，并实现审美价值的提升。作品中“美与力”往往是相辅相成的。笔墨痕迹蕴含着美的韵律和力的节奏，所表现出的强度、动感和气势无不显露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力度感是书法形式美的核心，倾注着个人心力的笔画可以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的享受。书法的形式美因此有了精神内涵，最终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才不会流于俗媚，才能使人流连、耐人寻味，具有“形式的意味” 。

《中国艺术报》（2020年9月14日 7版）原文地址：http://www.cflac.org.cn/zgysb/dz/ysb/history/20200914/index.htm?page=/page_7/202009/t20200913_504212.htm&pagenum=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