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诗词近作选刊—— 附孔汝煌《2010-2017梁东诗词选》序
——附《2010-2017梁东诗词选》序 孔汝煌
梁东 1932年5月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顾问,中华诗词学会顾问,北京世纪名人国际书画院副院长。曾任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华诗词》创刊社长,中国楹联学会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煤矿文联主席,中国煤矿书法家协会主席。
2012年获中华诗词学会授予“中华诗教突出贡献奖”。2O17年获第三届“聂绀弩诗词奖”。著有《梁东自书诗词选》、《当代中华诗词名家精品集·梁东卷》、《梁东诗词选》、《好雨轩吟草》、《梁东论诗文丛》。散文集《家住长江边》,综合艺术集《开窗放入大江来》,主编《当代中华诗教文论选萃》等。
镇江南山刘勰文心阁园区留影
赠安庆懒悟艺术馆
懒向尘纷悟俗缘,苍茫有意隐湖烟。
远山只在疏林外,不尽江流夕照边。
为《诗壮国魂·中国抗日战争诗钞》题
英雄长啸豁胸襟,为有忠魂追梦深。
一曲悲歌千斛血,凝成万众一心吟。
海天十六拍选二
献给“厦门号”八勇士帆船寰球远航五周年
三
一声欸乃半城花,一叶扁舟日影斜。
隐隐征帆破云出,苍茫回首是中华。
十一
沧海横流无际涯,归程此处最芳华。
近乡为有护航舰,不向来人问“暗沙”!
丙申江南春行选二
山村一瞥
春山桑柘雨,精舍镜中明。
手指通天下,车轮任纵横。
溪桥新客至,烟树暮云生。
唯见阿黄懒,人来故不惊。
草根书家
迎春梅早发,淑气透窗纱。
走笔神飞彩,临池墨染花。
根深滋厚土,野阔育新芽。
嘉节桃符就,山风醉晚霞。
再寄江南
又续江南未了缘,君家常羡五云边。
两京行走三千里,一梦唏嘘二十年。
命驾何如高铁快,敲诗幸得电邮先。
吴中自有烟霞侣,化育苍生莫息肩。
咏钱学森
微茫百国竞风烟,华夏儿郎独忘年。
霹雳雷霆频用命,蘑菇云阵漫调弦。
空间不过江湖外,星际无非霄汉边。
直向思维勤拓展,大成智慧指幽巅。
再谒寺前庄赵朴初故居四首选一
其四
大道多容林下风,家山犹是翠微宫。
百年诗刻当传世,千古水云不记功。
每遣禅心开慧眼,频传法雨寄深衷。
闲来小令论书剑,一鹤凌空上紫穹。
八十自白选一
其四
年方八十一枝花,种豆闲来还种瓜。
半亩池塘勤照影,三千世界勉当家。
常清宿墨换新墨,最喜分茶煮酽茶。
铁板大江东去也,引吭聊伴醉流霞。
瓜洲诗渡
——诗教由点到面,形势喜人,有赠
清波何处接天流?濯足披襟万里舟。
一半银蟾铺晚渡,“两三星火是瓜洲”。
惟思玉露霑新草,始得松涛荡古丘。
我欲乘风济沧海,书生枕下带吴钩。
汉中八咏选二
张良庙之一
横天雁字早经秋,勇退从容御急流。
帷幄常怀湖海志,逍遥难去古今愁。
忍从草野收余忿,敢向朝堂立远谋。
“拜石”功成烟雨过,青山紫柏一留侯。
定军山武侯墓
六出祁山世路殊,旌旗掩映不归途。
定军山外三刀岭,斩将台前八阵图。
身卧北原期控魏,魂依汉水止吞吴。
西行跨鹤频回首,难舍青青一串珠。
注:三刀岭与五丈原相对峙,传为司马懿营地。诸葛亮嘱死后葬定军山。山形如十二连珠
随欧阳鹤兄广西凌云行兼贺九十华诞,调寄鹧鸪天
一鹤穿空踏浪行,三秋水暖棹歌声。光明素业人寰志,风雅基因心志凝。
椽笔纵,宝刀横。暮云前面是新晴。今方九十啷当岁,双百饶他万里征。
桂子中秋四章选三
长相思·中秋夜宿金陵
台城花,野草花,夜色秦淮雪万家。今宵七椀茶。
酌流霞,送落霞,心向碧空八月槎。霜华更梦华。
人月圆·莫愁湖寻桂,误了佳期
年年行走耽秋色,此处岂堪夸!款邀诗客,浪擎梦笔,收拾残花。莫愁无语。凭谁为我,叩问仙家?何妨心底,婆娑桂子,不向天涯。
浪淘沙·扬州瘦西湖望月
追鹤几廻肠,金蕊含霜。环肥燕瘦费平章。万里曾经沧海水,千载维扬。
圆魄甚荒唐,天野茫茫。空留蟾桂驻仙乡,遮挡二分明月夜,人世无香。
2015.5.10.
鹧鸪天·草原天路三章选二
野狐岭
烽火荒台记有年,野狐岭表控幽燕。雪搓长共群山峙,鞭举犹闻六代喧。①
长城外,白云边。狼窝喋血更无前。②③黑风口上旌旗猎,万里青开雨后天。
注:①有战国(燕、赵)、秦、汉、南北朝(北魏、北齐)、明、清六代长城集于一县,全国仅有。②金大安3年(1211)野狐岭蒙金大战,成吉思汗以十万铁骑大败四十万金军。③1945年8月,苏蒙联军在野狐岭的狼窝沟、黑风口消灭了盘距在张北的日军,成为二战苏蒙联军南线最后一战
桦皮岭
极目长空紫气蟠,旌旗队列入云端。千军踏雪浑成阵,万骑摩天未下鞍。
攀阙岭,我为巅。①雄居塞上阅狼烟。依稀辽宋辕门外,②吹角连营落照间。
注:①东南坝头,海拔2128米,地形特点是远看为岭,近攀无峰。②有传说中的辽宋争夺战槐辕门遗址
合符坛祭
辟地空濛境,开天第几人?
桑干流不尽,大野走先民。
阪泉湖海靖,涿鹿岁时新。
八方霁风雨,声威洗烟尘。
炎黄方携手,九黎共日轮。
融志破蒙昧,同心动鬼神。
云师兴大纛,鱼鸟转相亲。
千里来星聚,万众走荒榛。
迁徒有常处,游牧集芳邻。
雨露滋封禅,天地顺彝伦。
覆釜丹墀地,合符绿成茵。
虬柱撑九仞,巨石镇无垠。
荆棘五千载,华夏力万钧。
嗟夫!
苍天复厚土,日月并星辰。
永怀三祖志,心香共祀禋。
祭天圜邱土,祭地方泽堙。
千秋兵祸息,四时万国春。
注:合符坛在涿鹿县黄帝城。为黄帝、炎帝、蚩尤征战融合、形成中华大一统的文明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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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孔汝煌,右梁东在镇江会议合影
高远 灵动 清新
《2010-2017梁东诗词选》 序 孔汝煌
梁东先生丰富的阅历、广泛的交游造就了他的大眼光、大格局,加之他慷慨豪放的性格,家国情怀潜入心腑,渗透笔墨便是再自然不过之事。因而每有所作,常立意高远。
梁东钟情的怀古诗最能体现其情怀与诗格。《汉中八咏》之《张良庙》(之一)云:
横天雁字早经秋,勇退从容御急流。
帷幄常怀湖海志,逍遥难去古今愁。
忍从草野收余忿,敢向朝堂立远谋。
“拜石”功成烟雨过,青山紫柏一留候。
梁东七律多学杜甫之沉郁愽奥,刘禹锡之清新宛转。中两联倒叙张良身处乱世,起自草野,但胸怀大志,素有为国家建功立业的雄心,拟议了张良从“湖海志”到“立远谋”的心路历程,实际上是作者为家国事功情怀的投射。
《夔州八咏》则感情更细腻、视角更广泛。夔门独特、丰厚的自然、人文景观招邀梁东的诗魂飞越时空,与李白、杜甫、李商隐把酒契阔。乃至与刘禹锡相约,同蜀中先民坦腹击壤而歌:“若晴若雨巴山雾,都入钧天击壤歌。”(《鹧鸪天·竹枝》)与历史老人一起重温割据纷争之痛和国家统一、社会安定之盼;“公孙旧业烟尘尽,白帝城头浴日波。”(《白帝》)与巴民连心,怀念忠臣如王十朋,伤怀“牵江断骨”者被奴役的命运:“每饭忠怀担国运,三更魂梦挹江流。”(《梅溪》)“巴人一曲千秋唱,应是诗痕夹泪痕。”(《铙歌》)
《喋血狂飙(六首)--滇西抗战片断回眸》是令人读后血脉贲张、惊心动魄的爱国主义颂歌。《松山喋血》之惨酷壮烈:“石烂山崩魂是骨,躯残骨碎齿生风。”《怒江裂岸》之雄风浩荡:“裂岸滔滔冲决起,一波一折是刀锋。”《腾冲焦土》之顽强不屈:“忍付空城留厉鬼,终将焦土换新生。”《桥断桥通》之坚韧不拔:“此日摩空钢索起,应连海上抑狂飙。”《古杉忠魂》之前朴后继:“中条山上死还继,腾越阶前生已捐。”《山之上,国有殇》之忠勇义烈:“山上国殇千载祀,人间大义一肩担。”
《天柱山问古》组诗穿越古今,问难引申,六经注我,力陈新见,磅礴大气,委婉含蓄。其中的《为皖公山问》最具代表性:
冈梳雾卷四时融,一柱能同碧落通。
深锁雷霆临赤县,高擎日月扣青穹。
江淮开启金汤业,天地撑持带砺功。
莫为浮云遮望眼,时人可识此山雄。
天柱山在古皖封地潜山县境内,皖伯施仁政,民敬之称皖公山。形象之高大,其所引申之警示,意味深长。其它如《舒王台赞》的告诫深省,《与随文帝论》、《梅城危言》、《为二乔辩》等的翻案文章,《三高何氏赞》的官鉴警策等,这些作品都能取法前贤,别出心裁,此等处最能见出梁东先生的胸怀、格局。
即便是些类似应酬的诗作,用梁东自己的话说也是“不写大路货”,“不应付”。如《瓜洲诗渡--诗教由点到面,形势喜人,有赠》:
清波何处接天流,濯足披襟万里舟。
一半银蟾铺晚渡,“两三星火是瓜洲”。
惟思玉露霑新草,始得松涛荡古丘。
我欲乘风济沧海,书生枕下带吳钩。
前解写淸秋之夜的“瓜洲诗渡”,融入了诗人对镇江诗教形势的展望、期盼之情;后解则既给出“由点到面”:从“玉露霑新草”而“松涛荡古丘”的策略期许,又赞勉了诗教同人的报国情怀。全诗并无半语说教,且用生动细賦与恰当的比兴形象地道出了如此抽象、曲折的思绪,情怀之高远,艺术之精湛不同凡响。
前贤十分强调诗词以立意为主为帅的重要性,我国主流诗论倡导“诗言志”,“志”与家国情怀关系密切,梁东诗词立意高远来自家国情怀。这对当代诗词的启示意义不言而喻。
对梁东诗词的意象-意境艺术,我的感受是意象灵动,意境清新为其主要特点。梁东自幼《家住长江边》(散文集名)的安庆,这是个人文荟萃的历史古城。在受基础教育阶段得到过桐城派学者如能诗的葛冰如先生等的养正启蒙,受到过家庭长辈酷好京剧等戏曲熏陶,培育了梁东日后成为集书法、诗词、戏曲于一身的艺术多面手的素质。深厚的学养、广泛的见闻、活跃的思维和多窍的灵心是梁东诗词艺术精进的根本所在,每有所作,必在意象-意境的追求上不落窠臼。
在集中有不少山水、田园、咏物、登览、游涉等佳作。这些诗词都是以自然或人工物为吟咏对象。梁东在《山水情绪与诗家情怀》中说,曾从钱穆《论语新解》所说“就山水自然中讨消息”一语受到此类诗写法的启示;又在宗白华《美学散步》中受到晉人美学的浸润。在笔者看来,正是这些启示与浸润使梁东在创作实践中渐次领悟到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心法;渐次趋近于朱庭珍所说“是为人与天合,技也进于道矣”的境界。
《丙申江南春行》是五首五律组诗。分别选取了五组视角不同的镜头入画。其一《山村一瞥》勾勒出新山居农家总貌:
春山桑柘雨,精舍镜中明。
手指通天下,车轮任纵横。
溪桥新客至,烟树暮云生。
唯见阿黄懒,人来故不惊。
首联画面感生动;中两联溪桥、烟树、暮云等自然景象亘古不变,但居人却已生活在电脑、轿车的时代;尾联堪称神来之笔,象征农家习俗的应门黄犬仍在,变革并未尽弃传统。全诗人文与自然意象两两交织,写景皆取动态,大处落墨,不粘不实,是一首意象灵动,意境清新的当代田园诗佳作。
集中收了不少古风力作。《百折东流行》以百转千回、东流入海的长江象征抒发了叶落归根的乡情乡愁。第一段为前八句.正面描写大江意象的莽苍气势,插入“我心随流水,秋连万顷江。”遂使下联的“百折千回转,夺路向东方。”有了明确的主题指向,使作为喻体陪衬的长江意象顿时从单纯的描摹状态升华到了虚实相生的灵动层次。从“梦里他乡客”到“终见雁一行”八句为第二段,宛转细腻地表达出本体主意象游子诗人“近乡情更切,自古归路长”、既感慨又沧桑的复杂心理历程。第三段结尾六句收束全篇,说城南旧事,览老街神韵,“苍苍欲拭尽,还我少年郎。”一结振起,使全诗意境苍凉而不落寞,体现出当代乡愁表达并不同于传统文人常有的离情别绪,叹息伤感。从个人普普通通的返乡经历中提炼出乡情乡愁这一人生普遍感受与主题,又借高超的意象手法使之形象、可感、动人,这便是歌德所肯定从个别到一般是诗表达手法的真谛。
梁东词喜辛弃疾,相比于诗,所作不甚多。但触物感兴,每有佳什,既要渺宜修,又大开大合。试看《鹧鸪天·草原天路三章》。其一《天路行》曰:
结伴何如问古丘,松杉排闼雨初收。天阶天野天机远,草蔓草烟草色稠。
珠灿烂,壑青幽,风车长袖舞温柔。云中飘落金丝带,“小客”轻身上坝头。
上片写草原自然风光绮丽开阔;下片从草原自然中讨出人文消息来,民俗与现代化生动如画,过片两个三字句以蒙古包星布,草原青丘幽壑敷设背景,转接榫卯,丝丝入扣。其二《野狐岭》上片先写长城为象征的曾有之国威:“烽火荒台记有年,野狐岭表控幽燕。”转写成吉思汗的崛起;下片转入当代蒙族人民联苏抗日之胜利:“黑风口上旌旗猎,万里青开雨后天。”一波三折,颇有诗史手笔。其三《桦皮岭》写岭之起伏远景,气势不凡:“千军踏雪浑成阵,万骑摩天未下鞅。”归结联想“依稀辽宋辕门外,吹角连营落照间。”依然落到长备不懈,永固国门的主题。三首如一首,一唱三叹,风物依旧,人事不再,今日幸福来之不易。境界之开阔深远与辛词相通,不胜今昔的沧桑之感,清新处则自具时代面貌。
《寿州诗稿》共六首,总的特点是诗心与物情的互动。“梅共色,月为邻。溶溶只为见天真。何妨皓夜眩银海,都做青旗沽酒人。”(《鹧鸪天·梨花》下片)“应是赏心期在我,梨花谁与比精神。”(《梨花绝句》之一)“谁言不是诗中白,我比清香孰更清?”(之二)“千秋万象《淮南子》,好趁梨花问八公。”(之三)“长淮望远暮云横,雉堞犹听刁斗鸣。”“应谢宾阳楼上月,清辉依旧伴潮声。”(《寿州城》首、尾联)“芳园庭树生清露,极浦渔舟趁晚霞。留犊一池昭日月,安澜万顷润桑麻。”(《寿州水》頷、颈联)建构了寿州独特的自然与人文交织、今昔时空贯穿、诗人与各式似有生命事物双向移情、绮丽灵性的意象世界,见出梁东先生极高的诗性智慧。
说到诗性智慧,维柯《新科学》重点论述初民的诗性智慧是指以想象力为依凭对事物的形象思维能力。朱光潜概括其特点是以己度物和建立了非理性的类概念(类比)。这与意象建构常用的“移情法”与“赋、比、兴”关系密切。梁东意象艺术臻于灵动的奥秘在于他领悟物我无对的双向移情,故能互通心曲,情韵生动;在“赋意”与“取象”之间若即若离,故能在赋比兴间游刃有馀,空灵不板。意象是艺术的核心,意境则是艺术的深层。叶朗说,意境是以鲜活的图景反映宇宙生命形而上的道(气)。宗白华所说的更有操作性:文艺作品是一面镜子,映照人生,反映文化精神,而自身则是一个自足的审美的宇宙。梁东先生的诗词作品给人的最初感受是光华绚烂,灵动多姿,这便是意象世界呈现的鲜活图景之美;又不觉其浮华夸饰,虚有其表,这便是其意境层所蕴含生命力之蓬勃奋张,文化精神之涵盖古今,故在丰神情韵中感受到筋骨思理。示人以融唐入宋,继承创新之门迳。
倘说梁东先生诗词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求全责备而言,窃以为可能由于生活在较高阶层,关注基层民众的现实作品偏少;诗词艺术最着力处在情、景二字,王夫之《诗译》第十八則论诗中景语有小景、大景及其辨证法。反观梁东诗词写景喜放言大景,略少观察入微、小中寓大。此类微瑕无碍白璧,以忝在知己,姑妄言之。
倘佯在梁东诗词选中,艺海探骊,管窥蠡测,倘得吉光片羽,幸甚。谨以此文应梁东老友之嘱,权以代序。
(戊戌年春节草定)
梁东为孔如煌著《诗教文化刍论》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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