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当代中国文坛的“纯爷们”

来源: 作者:王韵涵 时间:2019-08-07 【字体:

作家生来就是还泪的。人光看重血不看重眼泪是不对的,血你随便用刀子捅哪儿都可以流出来,但眼泪你不到悲伤的时候就是流不出来。

——刘庆邦

梦中人:老叟与老妪

几年来,常梦见一个人。一个“是男似女”的人。是男,他满脸沧桑,头发凌乱,酷似一老叟。然他眼神刚毅,动作敏捷,话语铿锵,果敢而决绝。似女,她面目峥嵘,面带褶皱,恰似一老妪。然她身段玲珑,脸庞圆润,笑声甜美,慈眉善目,温柔而母仪。

这种“是男似女”的相貌在相书上被称为“武人文相”,释义为“男生女相主富贵”。这个常在我梦中出现的富贵之相的人就是刘庆邦。

三十年前的缘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我正值中学时代。那时国家走向改革开放,思想刚刚解放,社会正在转型,观念正在改变,文学作品很少。那时的我对文学是渴求的,对作家是崇拜的。然只能在有限的报刊上吮吸文学的养分,关注作者的名号,在能看到的期刊上一个名字不断出现在眼前。他的作品不象卢新华那么伤痕那么苦涩,不象叶辛那么蹉跎那么无奈,而是苦中有甜,平中有奇,幽默中包含着希冀。于是我也走进了他的字里行间,跟着他的脚步,和着他的呼吸,与他同悲同喜,陶醉在他的故事里,游荡于他的世界中。这个人就是刘庆邦。当时想象着,揣摸着,刘庆邦该是哪般尊容?何许人也?

后来,毕业分配到煤矿工作,刘庆邦三个字如雷贯耳,原来刘庆邦也是一个与煤有缘的人。再后来从事文字与调研工作与煤炭文联交集甚多,得以见到刘庆邦。特别是,刘庆邦竟成为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介绍人。多少年想见刘庆邦,犹如礼佛一般,起心,动念,上路,远观,近看,直至触摸,拥抱而心领神会之。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真正读懂刘庆邦的是若干年后他的《远方诗意》一书。早年这本书主要因其以第一人称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生理和心理作了赤裸裸的大胆的坦白和描写,故未能出版。后来,我得到这本书后,犹如得到一部言情的“手抄本”,茶饭不思,连读三遍,一些精彩段落,又勾又划又抄,对异域的向往,对异性的遐想,深深的影响了我的“后青春”时光。那时想,刘庆邦,真敢写真会写,真写的妙真写的过瘾,默默地为刘庆邦的敢想敢干敢实践而由衷的钦佩。

刘庆邦出生于豫东南平原,与老子故里为邻的,人杰地灵的古秣陵沈丘。他是北伐勇士的后代。故乡的山水、父亲的壮举、母亲的善良,深深影响了年幼的刘庆邦。他就象编了程的机器人,颖慧,通透而稳重。首先,他以超乎同龄人的胆魄和勇气追求异性,坦荡坦诚,收获人生最初的情感,纯洁而令人悸动。其次,他抛弃常人眼前的苟且,而追寻远方和诗意。一个少年登上祖屋土楼,望尽天涯路,以红卫兵串联为机缘:在一个晓风残月的冬日黎明,一个孤勇的少年以山云作幕,以夜月为钩,踏上北上南下的征途,开启了人生的序曲。

他北上京都,目堵了皇城之雄伟,首都之繁华,且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人生死而无憾。继而他只身南下江陵看武汉长江大桥,到韶山凭吊伟人故居,到江西登滕王阁,徜徉苏杭叹人间天堂,游金陵发思古之幽情,在沪上而沧海一声笑,沿长江中下游走了大半个中国。目睹了外面世界的精彩,领略了风情人情世情,心胸豁然敞开,野心也在少年的心中膨胀。大开眼界的刘庆邦回到沈丘农村,俨然是一个镀了金的泥娃娃,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理想是丰满的,然现实是骨感的。少年的心犹如一条巨龙,在泥沼中扑腾。于是他想到了“再出发”,到外面的世界讨生活,找回新的“存在感”。早有准备的他在机缘和际会中,使他有幸成为一名矿工。

在青葱岁月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对塑造一个人的未来是多么的重要。万里路是行了,可万卷书哪里能读到,除了《青春之歌》、《五彩路》、《吕梁英雄传》等共和国革命斗争题材,其余就是《我的大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喀秋莎》苏俄文学这个异域佳人,她使刘庆邦恋之爱之,为之动情,深受沁润。如狼似虎的读书和特行独立的行路,形成了他为人为文苍郁恣肆的写作风格。正所谓“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笔墨当随时代”。他追求的是此时此地的“直觉”。不仿古人,不加思虑,只为抒我怀抱而乘兴落笔。他的字里行间总有一种“少年心事当拏云”的豪气,有一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气象,展示了一个少年鲜活而生动的生命。在他内省的瞬间,仿佛他就是宇宙的中心。

为农民著史为矿工立传

煤海是文化的沙漠。成为煤矿工人的刘庆邦,因富藏文学天赋身怀写作绝技,很快脱颖而出。刘庆邦在煤矿搞调研,写材料,当编辑,从事着与文字相关的工作。在煤矿作为格式化的文字工作对刘庆邦来说就是小试牛刀。火红的工作场景,独特的矿区生活,大块的时间,宽松的写作环境,在斗转星移中点燃了刘庆邦心中的写作火种。他深入井下与矿工生死与共,睡太阳玩月亮,开始创作了大量的煤矿题材的作品。由于刘庆邦作品的不断发表,不断获奖,引起煤炭高层文化界的关注,之后刘庆邦调到中国煤炭系统文化机构工作,挺进北京。他先后从事记者、编辑、报业的编撰及发行管理,继而成为煤炭作协主席,专业从事写作。这期间他有条件有毅力走遍全中国的几百座煤矿,创作了大量的煤矿、矿工、矿难“三矿”题材的作品,同时也创作了大量农村、农业、农民“三农”题材的作品。因为矿工来自农村,矿山就在农村,农村和煤矿是一对孪生兄弟,刘庆邦就是由农民成为矿工的。于是刘庆邦的心被向死而生的矿工所感动着,同时又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萦绕着。因此,农村和煤矿成为刘庆邦创作的不竭源泉,他以文学的独特形式诉农民之苦说矿工之难。

从《平原上的歌谣》这部展现动乱年代苦难生活的集体记忆,到《红煤》记述矿难的长篇小说,再到近期获奖的《黑白男女》关注“后矿难”的佳作。刘庆邦40多年来创作了近400万字的优秀作品,先后获得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等二十多项国家级大奖,作品先后被翻译成英、法、德、日文,走向了国际。并有多部作品被拍摄成影视作品,影响了一个时代。

社会大变革,改革开放风起云涌,作为一个文人,刘庆邦没有下海经商,没有仰视暴发户弄潮儿,甘愿俯首坚守在矿工和农民之中。身居北京上层的刘庆邦,虽长就一副富贵之相,却视富贵若浮云,因此常常被俗人贬为“不入流”。在刘庆邦看来,主流社会不是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腰缠万贯、香车宝马、饮食男女,这是表象。而撑起民族的真正主力,在亿万劳苦大众,他们才是真正的时代英雄。

2007年夏我因申请加入中国作协,再次来到位于北京和平里兴化路的刘庆邦创作室,那是一间斗室,一床一案一书架,他温暖这一席之地,静含着千古之气,他在那里伏案苦哦,不愿进仕。那时他已功成名就,著作等身,身居京师。然而他没有在大讲堂上高谈阔论,推销自我;没有在象牙塔里品茗论道,挥毫敛金,而是默默地背一个小挎包行走在乡间的阡陌上,匍匐在田野里,和农夫交流,与村官辨论;融入矿区与矿工饮酒,在生活区与矿嫂谈心,在巷道里捕捉着憾动他心灵的萤光。刘庆邦最讨厌人们叫他“大师”“名人”,他所到之处也从不留“墨迹”,留下的只是脚印。盛情难却之下,他的题词都是用硬笔在小纸头上写就的。

再过五十年,刘庆邦就会羽化为天际的一道彩虹,然,他不朽的名字和不老的文字将永远在江湖上传诵。

接地气的“形而上”

刘庆邦,就是一个立地书橱!他近几百万言的作品,在文字上题材上乍看是下里巴巴,但在哲理上诗意上却是阳春白雪。他在创作上、美学上、哲学上,都有自己独到的创造与见地。一是他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他创作的短篇小说非但量大而且质精,写短篇小说者众矣,唯刘庆邦获此殊荣!何也?因为他的作品是“形而上”的,在“道”上的。二是他是中国煤矿作协主席,又是北京市作协副主席。他既是一个大行业的作协主席,又是这帝都的作协副主席。他是有“实力”的。三是,在创作上他提出“三化”,即心灵化、诗意化、哲理化。提倡向生活学习,听从心灵召唤,提出写作是一种修行的理念。四是,他探求和诠释了“人生的真正目的”和“幸福是什么”的普世追问。刘庆邦认为,幸福是我们所有人,无论高低贫贱,贫富尊卑,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去努力实现的目标。2017年秋在银川开笔会,他和我曾谈到17世纪英国诗人弥尔顿写了两部史诗《失乐园》和《复乐园》,纪念我们人类的堕落和复原的状况。但我们真正的史诗——是从时间的开始到时间的结束,一直处于发展过程的诗史。全人类每天每日发自内心的史诗,有时是欢乐的赞歌,爱情和美好,但更多的是悲伤,眼泪和失望。——除了我们要所追求的精神乐园和灵魂的伊甸园,还能是什么呢?

刘庆邦:女神与战士

刘庆邦乍看上去犹如一个老妪,土气,羸弱,卑微,手无缚鸡之力。否!事实上,她是一个“女神”,他天生丽质,典雅而娴静,有中国古典仕女的大美。也许看起来他漫不经心,表情淡定,但他给人以美丽、浪漫和性感,内心蕴藏着时尚,知性和情趣,是个内外兼修的“丽人”。

他既是“女神”,更是战士。

2019年6月16日,刘庆邦工作室落户北京怀柔。在揭牌仪式上,刘庆邦说:“怀柔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怀柔也是个非常好的词汇,我很荣幸在晚年投入到怀柔这个温柔的怀抱。”他还说到,2019年6月16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一直在想,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作家,我要再写10年,20年,30年。我突然想到,如果再写30年,就是2049年,我要为新中国成立100周年而努力写作。这就是刘庆邦作为作家的中国梦,他是一个时代的良知,这也是一个古稀战士的家国情怀。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说:“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刘庆邦,是一个既有战士血性,又有女神阴柔的人。

文坛纯爷们

当代中国文坛不乏虽获至奖而旨趣狭隘者,玩世不恭而哗众取宠者,自以为是而好为人师者,急功近利而沽名钓誉者,大师自居而德不配位者。

北京作家王朔以爷们著称于文坛。没有他不敢写的不敢说的不敢骂的!他的作品表现的是都市风情及少爷小姐的爱恨情仇,虽小资小雅,可以说也够爷们了。而刘庆邦的作品无论在立意的萃取上,题材的宽泛上;还是在视野的广阔上,笔触的细腻上等都耐人寻味发人深省憾人灵魂。可以说是当代文坛爷们中的爷们,是谓“纯爷们”。

曹雪芹,一个封建王朝的“庖丁”。他以一个士大夫的勇气解剖了一个社会的肌体,展示了帝国广阔的社会图景,是古代中国文坛的“纯爷们”。

鲁迅,一个世纪前的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弃医从文,以巨椽之笔唤醒麻木沉睡的国人,是近现代中国文坛的“纯爷们”。

刘庆邦,一个成长于共和国新时代的文学巨匠,他少年狂,青年狷,中年猛,引领着大众文学潮流,是当代中国文坛当之无愧的“纯爷们”。

刘庆邦曾说,描写人物好比酿酒。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描写我心中的刘庆邦,历三十余载矣。可以说,这是一坛老酒,一坛饱蘸光阴、传奇和泪水的“三十年陈酿”的老酒。

刘庆邦 煤矿
分享到:
【打印正文】
意见反馈

本页二维码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