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学的角度赏析云冈石窟的佛像造型
“引言——
四十三年前,因工作需要应邀住在云冈石窟西院。期间近距离接触到几尊经典造像并作了长达两个多月的临摹。自那以后云冈造像成了我反复学习琢磨的主要课题。一直都很想从艺术欣赏的角度写点感受,水平所限终未定稿。近日,经冯海先生批改润色终于有了和读者见面的底气。题目是王颂生先生帮我拟定的,在此一并致谢!”
左/李志正
大凡每条河流在其源头都是清澈的。
开凿于一千六百年前的云冈石窟,发端于清净光明的佛国世界,是生机勃勃的没有污染的净土艺术。
大同,因隋、唐组建多民族融合的“大同军”而得名。大同,天下大一统之意。及后的平城、恒安之称,其名也都寄寓民族和睦的深邃含义。在大同开凿云冈石窟,展示世界大同之终极理想,可谓意味深长。
形式是由内容决定的。要读懂云冈石窟,首先要了解佛学。这是起码的前提。
恩格斯说:“佛教徒处在理性思维的高级阶段,人类到释迦牟尼时代,辨证思维才成熟,辩证法最初来源于佛教。”
孙中山说:“佛学乃哲学之母,研究佛学,可补科学之偏。”
爱因斯坦说:“如果有一个能够应付现代科学需求,又能与科学相依共存的宗教,那必定是佛教。”
杨振宁说:“佛经中很多理论与现代科技惊人的吻合,大到宇宙的形成小到微生物的观察甚至相对论、量子力学等尖端科学,无一不证明着佛教的真实性。”
佛教源于印度,经西域,流播华夏。
佛教就是佛陀的教育。“佛陀”二字本是古印度梵语的音译:佛,智慧;陀,觉悟。因其进,足以救济苍生,退,足以超越自我的精神内涵,暗合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而得以在中华大地融汇,生根、发芽。
佛,汉语词典解释为修行圆满的人。佛像就是佛的形象。佛灭度后,佛子或以佛造像的形式,感念佛陀成道说法的教化功德,是为普度众生的化身。于世俗而言,就是具有无上人格的理想化象征。佛教历来注重偶像的教化,因此,礼佛拜佛也就具有了消业、加持、护佑的功能,是佛学文化的重要载体。《释门归敬仪》中云:“盖我所尊者,顶也,彼所卑者,足也。以我所尊,敬彼所卑者,礼之极也。”
开凿于佛教信仰鼎盛时期的云冈石窟,反映出佛教造像在中国逐渐世俗化、民族化的过程,以及多种佛教艺术造像风格在云冈石窟前所未有的融汇贯通。其浓郁的中国式建筑、装饰风格,彰显了广泛的经典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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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冈石窟位于大同城西武周山下。始建于北魏和平初年。距今一千六百年。是中国早期石窟艺术的代表作。北魏在平城建都后,奉武周山为神山。为求得佛法永驻,钟情于佛教信仰的北魏王朝即在武周山拜天祈神,继而在其南麓开窟造像,以求万世太平。这就是最初的武周山石窟寺。佛教以寂静之美对芸芸众生行以渗透式的心智磨炼,恰好与中国道教以自然为依归、清静无为的情调相互契合。
道教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阴阳流转的太极图形是虚实相生的中国传统文化的鲜明标志,是祖先留给后人开启宇宙奥秘的钥匙。其美学妙理,至为广大。太极图阳魚中有个幽玄的入口,阴魚中有个明亮的出口,阴魚阳魚,灵动通透,直通人类心理的审美需求。故,在山崖上开窟造像的创意,即是对佛家“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宇宙观,和对道家虚实相生意识观的形象诠释。
云冈石窟现存大小窟龛252个,雕像五万余尊。山崖上错落有致的洞窟,穿越时空,好似一个个幽玄的门,让灵动清寂的物理虚空间内外合一、交流畅通,给人以幽深旷达的空灵感悟。门外是熙攘纷扰的世俗世界,门内则是超然物外的精神家园。由内外望,幽玄的入口就成了明亮的出口,而每一次的一入一出,就是一次从超然物外的精神家园回归熙攘纷扰的世俗世界的时空调度。
修行的最高境界是心中无念。石窟,佛门清净之地,避嚣修行之所。心地清净,一切诸法,悉皆清净。静则灵、灵则慧。寻幽探秘,在清风朗月的禅修境界中感悟佛学的内涵,更能体悟人生境界之高远。
人的心性,幻生幻灭,终日随缘。所有心灵都需重建。佛教造像对信仰的视觉感召,其作用功不可没。每重复一次就提升一次。走过一公里的石窟群,即可经历心理转换多次,获得喜悦的自在和知见。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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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冈石窟造像的帷幕,由来自西土的五位高僧和久居平城的昙曜和尚共同拉开。他们在武周神山,留下了赫赫有名的极具犍陀罗风格的昙曜五窟。
犍陀罗风格,是融合了西域、希腊造像特点和东方灵魂的高尚梦幻。五尊主佛顶天立地、气势磅礴,既是五佛又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放眼望去,一派胜利者的浩然气象,让谁人不发出“顶天立地奇男子,炤古腾今大丈夫”的千古赞誉呢?五窟之一的第二十窟是唯一的露天大佛,因其体量、神态的巨大气势,成为石窟群的主角。由于开凿时前面没有石壁遮挡,便于雕凿施工时远近观察、反复推敲,所以这尊巨像无论从任何角度和距离观赏都十分完美。显与隐,体现了建造者独具匠心的格局安排。
中国艺术重感悟,“其形依意而设,其意依形而存,形意相溶,大而化之”。为了塑造刚劲雄浑的巨人体魄,凛然端坐的大佛从整体到局部都作了几何形的概括、夸张和变形,把简洁就是丰富的美学妙理运用到极致,使静穆的大佛更具象征性。大佛的肩宽和身长远远超出人的正常比例,双腿单盘气势开张,横如千里阵云,象征着聖人坚定、自信、豁达的胸怀。体态中正安定,躯干圆中有方,内刚外柔,集父亲的阳刚挺拔与母亲的温柔平静于一身。两手臂作定印,两腋虚空、圆融,呈现出心念宁静的气功态。为了加强大佛身躯挺拔的剪影效果,印度式的披肩紧贴躯体,以疏密有致的装饰图案来表现,使人的心灵在流畅、超然、舒缓的线的律动中得到抚慰和净化。加上边饰二方连续细密工整的图案,更加完整地诠释了佛教法度的严谨。
再看大佛上部,顶上肉髻相,面庞饱满丰圆,前额与眼框结构处的下沿阴刻一条细长线,是眉的造型。鼻高坚挺,目深细长,肩膀展阔,胸廓宽厚。造型圆中有方。近看有棱有角,远看眉清目秀。神态慈祥而不软弱,刚正而不生硬,伟岸而不傲慢,平和中透着鲜卑人强悍、豪放的尚武精神。大佛前倾的体态极为适宜信众近距离观瞻,体现出佛关照众生的亲切感。仰望之,有巨大势能的震撼。大佛以自我观照的姿态长久地屹立于景观中心,其唯美、端庄,有得道觉悟后会心含蓄的微笑,有对芸芸众生充满关爱和期待的注目。刚柔相济的造像风格呈现出佛、菩萨坚定的意志与柔软心灵相结合的通达境界。只要目光与之对接,就教人一生一世无法释怀。
大佛静如泰山,背后穹庐式的天宇呈现出“空故纳万境”的包容。背景上面用浅浮雕加线刻的装饰图案,以及流转的时空和能量,在火焰纹构成的虚空间里,幻化出一幅“影中群像动,空里众灵飞”秩序井然的天国美景。大佛与背景一凸一凹、一简一繁、一静一动、一实一虚、一厚重一空灵的形式对比,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激发出人与宇宙之间的通灵和感应,以及在玄远的冥想中一条直达佛国的心灵坦途。这时,静穆的大佛俨然成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图腾。
第五窟前室的一尊佛像,形象俊美、神态宁静,雕刻手法简约到极致,一派大家风范。超然的神韵是作者心境的投射,是石窟开凿晚期秀骨清相风格的代表作。佛像的眼睛不刻瞳孔,倒使眼神更加安详灵动。(其实石窟群中所有佛像的眼睛原本都是古希腊造像风格,是不刻瞳孔的,几尊大佛的黑瞳孔是后人敷泥彩画时强加上去的。)第十八窟东侧弟子迦叶的身躯全部风化,唯独突出在崖壁的头部奇迹般地保存下来。头部大块面的雕刻手法,冼练、洒脱、非常生动。透过这尊高鼻深目的弟子,我们仿佛看到了来自西域的开凿者睿智、坚毅、乐观的笑貌音容。
艺术只求合情不求合理。石窟中的飞天、乐舞伎虽没有翅膀,但在艺术家的雕琢下,他们成了时空中多姿多彩、自由翻飞的幻影,引发观者对净土天国的憧憬。这种虚幻美是宗教艺术独有的审美特征。云冈石窟飞天、乐舞伎的姿态,无论在怎样的构图框架内,都处理得和谐自在,透着几分稚拙,如同开凿者的心境一样,以苦为乐、随遇而安。
石窟内天顶、四壁遍布多种题材、多种形式的浮雕,这种有秩序、有章法、疏密有致但不留空白的构图形式,与中国壁画、建筑彩画、戏剧化装同属一种装饰风格——“加强所有的色彩(造型)再次获得宁静与和谐”。西方绘画天才梵高的色彩运用也属于这种风格。
石窟雕刻玄妙幽远、清纯质朴的风格得益于石材的单纯。年久风化形成的残缺美和沧桑感,使自然造化与人为创造浑然天成,更增添了石窟艺术的神秘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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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时代文化的标志。
欣赏北魏云冈石刻造像不得不提及发祥于同时代的魏碑书体。魏体多用方笔,宽扁开张,如斧如凿,棱角分明,无丝毫圆滑世故之态,与魄力雄强、厚重浑朴的云冈石刻造像同源同脉、异曲同工。透过这两个标志我们可以窥见游牧的鲜卑民族与农耕的汉民族文化交融渗化后形成的雄健厚重的北魏风骨。
仰视这座后人难以逾越的艺术高台,我们惊叹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北魏匠师,其内心世界的崇高和技艺的精湛,感佩昙曜法师开窟造像的创意以及总体风格的浑然一体。他简直就是一位营造禅修氛围的绝世高手。当然,更要感谢当政的北魏皇帝。他弘扬佛法,用至高无上的皇权,与佛法相互依托,一斧一凿,奋力半个多世纪,将佛教世界大同的终极理想在绵延一公里的大山中变成了艺术奇迹。巨大的精神力量源于上自帝王下至工匠对佛教对艺术的虔诚信仰。
诗人歌德说:谁拥有了艺术,谁就拥有了宗教。笃信佛教的北魏王朝做到了这一点。它见证了佛教艺术在华夏大地的繁荣,让北魏这个雕刻在石头上的王朝,成为华夏民族博大胸怀与非凡创造力的象征。同时,大佛永恒的魅力,也熔铸了大同这座城市的文化灵魂。
综合北魏云冈造像和华严寺辽塑之长创作出既有传统又兼具现代风格的觉者形象是我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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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艺术诗词歌赋、戏曲、音乐、书法、绘画、雕塑、古建筑等,其风格都是装饰性的。它们在世世代代的流传中,形成了鲜明的千回百转的东方美特征。高居中国古典彩塑艺术之冠的大同辽、金彩塑以及兴盛于明代的大同龙壁艺术,从雍容典雅的气韵和装饰风格上,都能找到云冈石窟高品位传承和创造性转换的踪影。
艺术永恒的标准是美而不是新。佛学的浪漫情怀,至真至善的佛国境地,以静穆唯美的雕塑形式呈现出来,是云冈石窟历经千年不会产生审美疲劳的原因所在。
人造景观,景观造人。云冈石窟经典造像犹如直面灵魂的镜子,潜移默化地完善着我们的人格,矫正着的我们的人生指向,引导我们回望古典,向往光明。是抑制当下心浮气躁时代病蔓延的一剂良药。
爱因斯坦说:“只要深入地探视了宇宙和生命的神奇,就不能不产生宗教情怀。”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已经从科学认知和惨痛的教训中觉悟到:人类的智慧可以毁灭一个地球,但决不可能再造一个地球。自身与自然的和谐才是求得生存和可持续发展的唯一出路。站在这个高度,心念宁静地仰视大彻大悟的觉者形象,会让我们感悟到更多的生存智慧,并油然而生民族文化的自信心。
李志正雕塑作品赏析
仿云冈第十八窟菩萨造像
仿云冈第五窟佛造像
文殊菩萨
仿下华严寺辽塑合掌菩萨
仿云冈第十六窟主佛造像
普贤菩萨
千手观音造像
女娲补天造像
清风朗月
太极神韵
李志正先生近照
个人简介: 李志正 河北泊头人,先后在原大同矿务局当过矿工、文化单位艺术教师等,曾创办大同市煤峪口艺术瓷厂。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曾获山西省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大师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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