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如水润天地万物——评鲁敏长篇小说《金色河流》
作者:李耀鹏、孟繁华 单位: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
鲁敏是新世纪文坛中成就瞩目的70后作家,长篇小说《金色河流》凝结和绵延着她的文学雄心。小说在四十年的现实变迁和主人公穆有衡的人生回望中讲述了关于权力、伦理、财富的故事。鲁敏直面金钱与人性之间复杂的纠葛,凭借着“有总”的披沙沥金与斑驳晚景,折射人性的骤然转变和时间的永恒流转。在鲁敏的笔下,穆有衡拥有爱恨交加的传奇人生,迟暮之际成为“巨翅垂伏”和“尺缩钟慢”式的老者,他以忧戚和辗转之势陷入对既往人生的眷恋:关乎着永生的善念和时间的流逝。
译林出版社 2022年3月出版
穆有衡是具有典型化意义的文学人物,他的身上流淌和浸润着时代的精神困境和思想余绪。人物是小说最为核心的要素,举凡那些古往今来为人称赞的文学经典都是缘于其拥有着独特的人物。《史记》和《左传》成为中国叙事文学的翘楚,根源于精湛的人物塑造艺术。在这样的意义上,鲁敏成功接续了古代的史传文学传统。她在小说中颇有意味地镶嵌了两个穆有衡的形象,一个是游弋在过去时间河流中的商业巨子,另一个则是体悟了生活和生命真谛的“有总”。两个穆有衡在现实与过往的时间交错中互相对话和博弈。这种巴赫金式的复调小说的追求,使得《金色河流》整体上具有一种结构上的“狂欢”和“先锋”气质。鲁敏的长篇小说创作技艺因此日臻走向成熟和完善。那个身陷“世俗囹圄”的穆有衡在困顿中努力挣扎、寻求救赎,直至风烛残年,才通透彻悟地理解了生存、生活与生命之间的隐秘关系,他因此得以望眼欲穿人生的另一片迷人的风景。穆有衡在清醒之际终于抛弃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欲望和财富,竭尽全力地告别那个被资本荣光笼罩的穆有衡,最终选择以馈赠作为生命的终章,在脉脉流水般的生命余温中走向了澄明与清澈。鲁敏笔下的穆有衡让我们又爱又恨,他的人生会让行走在争名逐利和被金钱“异化”道路上的“穆有衡们”感慨万千。
鲁敏在《金色河流》中前所未有地展现出她的小说才情,她成功地建构了一种博尔赫斯式的“小径分叉的花园”,小说不仅呈现了穆有衡沧桑巨变的人生,同时还通过子一代的生命历程点亮了穆有衡内心深处的“罪与罚”。他们是穆有衡最难以割舍的羁绊,老儿子穆沧身患阿斯伯格病症,没有任何世俗性的金钱观念,唯独倾心飞行棋和沙漏。穆沧对沙漏的钟爱,其实就是他对时间消逝和命运流转的深刻体会,一切终将在时间中开始而又必然回归至时间的永恒之流。就像博尔赫斯所说:“经过无数面镜子的反照,事物的映像不会消失,任何事情不可能只有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的转瞬即逝。”鲁敏在《金色河流》中存在着同样的时间哲思,穆有衡身世的不幸,野蛮生长的干女儿河山对镜子的喜爱,以及穆沧对沙漏的爱不释手,都是出于对时间的凝眸和回望使然。
与穆沧相较而言,穆有衡那个痴迷昆曲、个性乖张的儿子王桑和河山,他们的生活与金钱观念又有着新的状况。河山是穆有衡心中无法遗忘的伤痛,穆有衡终其毕生的力量给予河山抚慰和补偿。然而,命运的惊涛骇浪将河山逼向生活的暗处,那是由身体、恐惧、屈辱连缀而成的生活血泪史。金钱对于河山而言,既是穆有衡的自我救赎,亦是对其野蛮成长和不幸人生遭遇的告慰。王桑则是被穆有衡寄予厚望的“忤逆子”,事与愿违的是王桑无意于父亲穆有衡为其预设的人生道路,他不假思索地告别了权力和欲望交织的世俗场,而遁入到凹九空间的艺术世界中。他与唱戏出身的老木良成为忘年之交,共同追求和沉浸在昆曲中那种向死而生的凄美末路感。当王桑苦心崇尚的昆曲艺术受制于现实中资本的拘囿时,他的金钱观念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应当公正地看待金钱,像看待阳光和水。应当爱慕商业,崇拜经济规律,像爱慕春种秋收,崇拜季节流转。”对于金钱的觉悟,让王桑前所未有地理解和敬重父亲,他懵懂意识到父亲穆有衡这一辈苦心经营的财富创造。
鲁敏的高明之处在于,她在《金色河流》中表达的是一种辩证式的金钱观——金钱既不是万恶之源,但同时也不是掌控一切和无所不能的灵丹妙药。正因如此,鲁敏更关注人情世故与财富伦理。读这部小说,我们深感鲁敏的这种至善和温暖,她让穆有衡的生命指针平静从容地终止,让穆沧与河山彼此依偎,让王桑的艺术梦想有了新的契机,她甚至想用带有魔力的橡皮重释新的生活和人生。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鲁敏激活了每个人心中潜在的善念,如金色奔流的河水一般,润天地万物。
《光明日报》( 2022年06月08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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