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敬礼娃娃”新闻图片的作者杨卫华,因患肝癌在绵阳中心医院与世长辞

来源:四川省摄影家协会网 作者:四川省摄影家协会网 时间:2015-02-27 【字体:


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杨卫华拍下“敬礼娃娃”感人一幕。


2015年情人节“敬礼娃娃”郎铮探望病中的杨叔叔竟成永别。


 

2015年2月26日下午14时55分,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敬礼娃娃”新闻图片的作者杨卫华,因患肝癌在绵阳中心医院与世长辞。

他是第一时间进入汶川地震重灾区北川的摄影记者,在最初的六天里五进北川县城;他记录着最前线的抗震救灾情况,自己也在努力参与救援;最危急关头,他三次登上唐家山堰塞湖坝顶;他拍下了一个小孩子的敬礼,共和国的上将为此向他致以军礼。他就是“敬礼娃娃”的拍摄者杨卫华——

杨卫华,四川绵阳晚报视觉总监,从事新闻摄影工作26年。1988年,杨卫华成为绵阳日报摄影记者。1998年,绵阳晚报创立后,杨卫华成为该报的摄影部主任。他是5•12地震后最早到达重灾区北川采访的记者和救援人员之一;他所拍摄的作品《敬礼娃娃》感动十三亿中国人。同样,他也是我们北京摄影函授学院四川分院(中国摄影函授学院川西辅导站)的第一期学员,在我们即将迎来中国摄影家协会北京摄影函授学院四川分院三十周年庆期间,四川省摄影家协会网和成都影像艺术中心组织精干力量,对杨卫华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

时间: 2014年12月3日

地点: 成都武侯区玉林街道办黉门街社区手机摄影辅导站

访谈对话: 杨卫华(后简称“杨”),记者伍菥然、杨雪莹(后简称“记”)

记:杨卫华老师您好,大家都知道您是新闻摄影工作者,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呢?

杨:我是从一个爱好者走到工作这个位置上的,八十年代初期喜欢摄影,88年绵阳日报复刊后,我是进入绵阳日报的第一批摄影记者。

记:也就是说您以前没有学习过专业的摄影知识?

杨:对,最早是高中时代喜欢摄影。

记:那您是什么时候进入函授学院的呢?

杨:85年,我是第一期,当时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报了函授学院,那时候函授学院的人特别特别多。

记:那您在函授的学习经历对您的摄影创作有什么影响呢?

杨:应该这么说吧,是因为函授学院的学习,彻底的改变了我的人生。经过在函授学院系统的学习以后,我规划了我自己的人生,当时还不是很明确的说我以后一定要去从事一个专业的摄影工作者,将摄影作为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方向。后来是接触了的一个我的老师,就是我们重庆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四川分会理事)晋守贤老师,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是85年在函授学院的学习之后,88年正式进入报社,在这段时间内我就越来越清晰自己未来的发展,一定要做为一个摄影工作者,就怀揣着新闻理想进入了报社。

记:函授学院的学习经历对您的人生有很大的影响,据我们所知还有一段时间的经历对您的影响很大,那就是汶川“5.12”大地震,在地震发生之前您是怎样的一个工作状态呢?

杨:到2008年的时候,我在报社工作已经是20年了,20年的时间我已经从一个普通的摄影记者变成了当时绵阳晚报的摄影部主任。绵阳晚报是1998年创刊的,创刊后我从绵阳日报到了绵阳晚报,在绵阳晚报做摄影部主任到2010年,2010年后任视觉总监至今。

记:您所拍摄的作品《敬礼娃娃》感动十三亿中国人,并被海内外近千家媒体刊播,但也有不少人怀疑这幅作品的真实性,对于这些质疑,您怎么看?

杨:其实这个片子很有争议,从这个片子出来以后就有不同的声音,这个声音是非常强烈并且非常刺耳的。现在我回过头来看,我第一次面对面听到这个质疑的声音是我到北京参加一个活动,地震之后大概一个月,中国摄影家协会举办了一个5.12抗震救灾的一个摄影、美术、书法的展览,在军博馆,我作为唯一一个基层来的摄影人代表我们所有艺术家在这个展览上发言后,其中有一位知名的摄影家(多次去过地震现场)就非常直接的来质疑这个图片的真实性。他讲“伤员救出来以后,摄影者朝着伤员喊:招招手!”的这个情况其实也有,在现场我也看到过这个现象,特别是到5.12地震救援的后期,这类的声音来干预被摄者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是对于这张作品,从我本人来说,第一,我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让这个孩子怎么样。只是一开始我是觉得这个孩子特别有礼貌。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是有一点低血糖,我进北川的时候是只带了三件东西:相机、一个手电筒、一瓶盐糖水。就是一种葡萄糖的盐糖水饮料,我平时是随身携带的,因为低血糖患者一旦犯病就会大汗淋漓,有时候会严重到站都站不起来,所以当时我没带吃的,就带了一瓶盐糖水。从废墟里面将郎铮救出来的时候,他的嘴皮完全已经干裂了,医务人员给他用水处理了一下以后,我就用我那个瓶盖给他倒了一点盐糖水。后来我看到一张像素很差的照片,就是我的一只红色袖子的手和那个瓶子,然后是那个孩子在喝,可能当时是现场的战士拍的,一张用手机拍的像素很差的一张照片。喝了一口水之后,这个孩子马上就说谢谢,很懂礼貌。后来我也问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北川的一个警察,对孩子要求非常严格,在郎铮很小的时候就用军队的方式来要求这个孩子,什么立正、稍息、敬礼啊做的非常标准,他的敬礼与他的家庭教育有很大的关系吧。

记:《生命的敬礼》在国外也引起很大的反响,你有没有了解过国外对这幅作品的评论呢?

杨:地震了以后,因为工作原因特别忙。我真的没有认真去的梳理过认真关注过对这张片子评论,特别是国外的评论。但有两件事情我知道,这张片子它第一次获奖是在第九届上海国际摄影展上获得纪实类的金奖,比赛是由中国的评委和外国的评委组成的评委团,当时这张片子是以全票通过获得了金奖。也就是说中国的评委是对这张片子认可的,国外的评委也是对这张片子认可的,这张片子还获得了当时的第九届上海国际摄影展的评委推荐奖,后来还有一个特殊贡献奖。这是上海国际摄影展连续办了九届史无前例的一个作者一次获三个奖。特殊贡献奖是因为当年我把别人收藏这幅作品的钱捐给了地震灾区,所以上海国际摄影展请了上海市的主要领导给我颁了这个奖。这是第一点,它得到了国际摄影展评委的一致好评。第二点是我们灾后重建完成以后,文化部在2012年组织了一批外国的摄影家来看我们的灾后重建,我也参加了这个活动,作为外国的摄影家的摄影助理。当时我是陪同英国和澳大利亚的两个摄影家,后来在介绍的过程中说到我的情况时,他们知道了我是拍什么的作者,他们也看过这个片子,但是由于语言的沟通原因,说的东西没有能够翻译,但是他竖起了大拇指,我感觉他们是表示认可的。

《敬礼娃娃》获2008年中国新闻奖

记:您所拍摄的作品《敬礼娃娃》感动十三亿中国人,并被海内外近千家媒体刊播,但也有不少人怀疑这幅作品的真实性,对于这些质疑,您怎么看?

杨:有影响,获奖之后我接到了很多的电话,有想要采访我的,也有想通过我来找到郎铮的等等。从我个人来说,在我得知这个片子获奖的第一时间其实对于我来说,我真的一点都没高兴起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我这个年龄没有经历过战争,5.12地震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灾难,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伤员这么多遇难者,这么多家庭一瞬间归零,心里的那种痛苦和悲伤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接到获奖的通知时我在绵阳的四零四医院的传染科采访,当时灾区发现的第一例炭蛆病人就在传染科。我和凤凰卫视的鲁豫一起去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叫刘畅,是一位刚毕业刚走进工作岗位还没有正式报到的一名大学生。就在他准备去报到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地震发生。刘畅是一个非常高非常帅的一个小伙子,双腿高位截肢,躺在医院里面。看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我真的很难受,我很难想象到他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电话,他们就问我,知不知道我获奖了,我说我不知道,他说祝贺我,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祝贺的。当时是地震发生不久,死伤的具体人数都还没有出来,我说那是几万人的生命啊,我说要是可以选择的话,获奖和不地震我绝对是选择不地震,不会选择获奖。从那一刻开始我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在后来的五年我连续进北川,去为北川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远远超出一个摄影记者工作的职责范围了。为什么这么做,我觉得自己像在赎罪一样,每次进北川每次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就像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一样,因为我像是一个受益者,别人受灾了,我获奖了。所以我内心来说,真的是很煎熬。

记:在灾后重建中,您还在关注北川,继续拍摄“敬礼娃娃”郎铮,在后续拍摄的过程中,您有没有一些感触或者是一些故事能跟我们分享。

杨:5.12发生以后连续五年我的生活和工作大多数都是在围绕5.12的后续一步步在走,5.12以后的三个春节,别人都是家家团圆的时候,我是和北川的受灾群众在一起在帐篷里过、在板房里过、在乔迁的新居里过。说实在的,跟受灾的群众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感触比较深的是他们的勇敢,他们面对灾难的勇敢和无畏教育了我、鼓舞了我,他们从悲壮走向豪迈,我也是从悲伤到坚强,从坚强走到了今天,所以地震真的带给我了很多很多摄影之外的东西。

记:我们看最近的报道,在去年的十一月份您被检查出来患有肝癌,您在这个期间积极地与病魔抗争,同时还在做一些抗癌公益活动,您的坚强是不是跟您在地震中的经历有关?

杨:其实这个事情也不用忌讳,我是在去年的11的月初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患了肝癌,从第一时间查出来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了,大家都知道肝癌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从确诊的那一刻开始,生与死这个话题对于我来说是绕不开的。确诊当时我的一个医生朋友说,我只有九个月的时间了,但是我还是非常从容的面对发生的这一切。我觉得我之所以能这么从容的面对,是因为摄影这个职业带给我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自己用我的相机在我的职业生涯里见证过生死。在5.12地震当天,我亲眼见到过一个孩子的出生,在外面露天剖腹,从剖开肚子要取出孩子就那么一两分钟,那个孩子叫震生,当一个生命在你眼前就这样呱呱坠地的时候,你会感叹生命的顽强。当然在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也见证过生命瞬间的消失。我见证过生死,并且经历过生死。去年的洪灾,我进到北川的废墟里面去拍,堰塞湖的那个上面估计是溃堤了,我站在那个里面感觉地都在摇动,那一瞬间我感觉如果浪再大一点会把我卷走的,那一刻带给我的恐惧,如果那一刻我被洪水卷走,谁也不会知道我去了哪里。因为我去的那个位置是没有人进去的,我是绕过北川废墟以后,经过王家岩塌方区,塌方区下来都是泥石流。

记:所以当时进到那个现场的的就只有您一个人?

杨:对啊,所以我经历生死的这个过程,是对我的一种锤炼。从生病确诊癌症到第一次手术,到复发再到第二次手术,第二次手术是肝移植。当时照顾我的是一个我很好的一个朋友,是一位医生专家,他都懂,我就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说自己是无知者无畏。但确实,从生病开始我没有在互联网上去问度娘,去搜索啊。我觉得没必要,越是看这些东西心里负担就会越重。因为有医生朋友他会给你制定的方案,你相信他,他是最好的,就OK了,相信是一种力量,所以说我从来没去百度。但是当我要被推进手术室,当手术室的门要关闭的那一瞬间,我的好朋友哭了,我含笑给他招了招手,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走出手术室。但我的好朋友觉得,在门关闭的那一刻,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诀别。

记:所以当时手术的几率其实是不大的?

杨:不,不是不大的。这个手术或许他有概率,百分之几或者千分之几,但对于个体而言,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一个概率来说。

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您还在坚持摄影创作吗?

杨:目前因为身体的原因,像以前那样扛着大的设备去拍东西这种情况没有那么频繁了,但北川有什么事儿啊,工作有什么事儿我还是会去拍。就比如说最近我也去了北川,也去过珠海航展。我现在的打算是这样的,我从八十年代开始就已经开始拍东西,原来是想等我退休以后再去整理我的那些资料,现在由于身体的原因已经容不得我等到那个时候,所以我最近的主要工作是想把我这三十年拍的东西整理出来。我作为绵阳本土的一个摄影人,拍的更多的东西主要是绵阳的一些人一些事,包括城市的变化。2000年以前都是底片,2003年开始全面进入数码的,03年以前还都是胶片,这些东西我拍的很多但整理的很少。也许在整理的时候或许会发现一些惊喜,比如说很有价值的一些老照片,这些都会让自己感到很高兴。这些东西我必须整理出来,因为它毕竟是一座城市的影像志,我们绵阳那座城市的影像志。所以现在我的工作主要是做这些事。

记:不管是绵阳还是北川都有着不同的变化,那么您现在的作品跟以前的相比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呢?

杨:我觉得变化应该是这样的,越来越知道自己拍什么应该拍什么。我个人的体会,刚开始摄影的时候当时心里想的是创作,将一些很有限的彩色照片负片啊这些都拍了一些风光之类的,当然不是说风光不好,其实摄影它本身最大的功效最大的功能是一种记录功能,我认为摄影对社会做的最大的一个贡献是它能够留住一个时代一段历史一个时间的节点,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方式也是一种手段。我从最初的所谓的艺术创作开始,但当过了五年、十年以后你再回过头来看,实际上最有效的最重要的也是对我们这个社会最有价值的还是拍一些纪实的东西。所以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拍摄的方向就越来越明晰。像放假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拍拍祖国的壮丽河山也是可以的,但我觉得我的工作的方向已经完全转变了,关注的东西也不一样了,特别是5.12发生之后,我更关注的是北川的变化,从一座城市的消失到重现,更关注的是那里的人是如何从悲壮走向豪迈的。所以这个时候我所拍摄的东西或者说我的创作也好,我的工作状态就已经发生了转变,最主要的变成了记录。

记:摄影对于社会最大的功能在于记录,那摄影对于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可以肯定的说,是摄影改变了我的一生,并且摄影这个工作历练了我。人们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但我想说摄影改变命运。因为我们80年代的时候,不像现在一个年级或者一个班百分之七八十都能上大学,在我们那个年代,第一时间考上大学的就那么一两个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考上。所以说我们当时如果是想通过读书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能性其实非常小。所以后来是通过摄影之路,特别是通过摄影函授学院系统的学习彻底改变了我,在函院这一年的学习,我从绵阳到成都来听课,那个时候每天集中辅导,从早上一直上到晚上,特别的辛苦,和现在的辅导不一样,现在的函院越来越系统越来越成规模了。这次学习的机会我把它抓住了,并且我学的也比较扎实,将以前懵懂的只是凭着爱好了解的一些东西把它规范化了。到后来自己到绵阳日报工作的时候基础已经是非常好了。所以应该说,摄影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记:在函授学院30周年庆即将到来之际,您有什么要对函院说的吗?

杨:首先,我要说非常非常感谢函院。确实,如果没有当年的函院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经过当时的学习,我未来的发展方向到底是怎么样的。也许会采用其他的方式其他的途径来学习,但当时,85年的时候第一次的函授的学习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说我非常感谢函院,到今天,摄影函院所有的书籍,所有的辅导材料我都保存得非常完整,三十年了,书都黄了,但我还是把它保存得非常好。第二,随着数码时代的到来,摄影的普及,我们需要一个非常好的学习平台,所以我觉得函院这种形式特别好。这些年我看着从摄影函院走出来的一些非常优秀的学员和摄影人,通过函院的学习之后他们摄影技巧的改变和他们所取得的成绩,都说明了这种学习非常有效。所以我觉得我们摄影函院应该越来越壮大,越办越好。但我所知道的,现在我们绵阳的学员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到成都来学习,我想说的是,现在摄影爱好者这么多,市场这么大,当然还是要出精品,但随着摄影函院的发展应该稍微扩大一点,可以让我们的摄影爱好者都来到这个平台来学习,有这么一个学习平台,比自己在家看书效率会高得多。


图为2014年12月3日,四川省摄协新媒体摄制组对杨卫华进行独家访谈现场。

图为2014年12月3日,四川省摄协新媒体摄制组对杨卫华进行独家访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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