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武汉诗人:写诗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范佳来 时间:2020-02-03 【字体:

2月1日,阴雨连日,武汉迎来了久违的阳光,但疫情尚未因此得到缓解。多位接受采访的武汉诗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们感到深深的无力。现在的武汉,缺乏的是口罩、药品、防护物资,诗歌和文学在这样的巨大灾难面前,显得有些弱小。

然而,仍有诗人选择用笔记录下这段时光,抒发内心的感想。“如果没有其他能力,写诗也是一种充实自我的方式。”诗人罗秋红告诉记者。“精神的力量是无限的,写诗的过程,是对内心抑郁的一种救赎。”

罗秋红

“儿子想接我离开武汉,被我拒绝了”

武汉“封城”前,罗秋红曾经有离开的机会。儿子打电话过来,希望把年近六十的母亲接出这座风暴之城,被母亲拒绝了。

“我的身体状态不好,免疫力很差,病毒有潜伏期,万一我已经感染了,岂不是会传染给更多人?”除了诗人的身份外,罗秋红还是武汉的一名古筝老师,她选择用诗歌和音乐充实自己。每天十点醒来,给自己放音乐,读书,然后再写诗,在客厅和卧室来回走,锻炼身体,以此来排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疫情爆发前,她计划在春节拜访武汉的孤寡老人、走亲串门、上寺庙祈福,疫情爆发后,这些活动全部都中断了。在“封城”的压力下,她整夜地失眠,手脚发凉,听到小区楼下流浪狗的哀嚎就胆战心惊。白天,实在焦虑得不可控制时,她就打开卫生间的浴霸,长时间地洗澡;或是用手洗衣服,不用洗衣机,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疲惫,晚上能够安心入眠。

面对新闻里不断传来有人感染和死亡的噩耗,她在电话里不禁痛哭失声:“我很伤心,生命怎么能如此脆弱?我一直在消耗着自己,没能为社会做些有价值的事,一想到身边的人都在面临死亡的危险,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1月30日,罗秋红的家中,破天荒地飞入一只蝙蝠,在客厅盘旋不散,直到喊了小区物业后才把它驱逐出家门。为了排解压抑的情绪,当天她写下一首诗《一只蝙蝠跑进客厅》,文字质朴,感情真挚:“两个警察将它弄死,而我却不敢看它的尸体。我反剪双手,跟在警察后头,却听见无数只蝙蝠对我数落,人类所犯下的种种罪恶。”

现在她心中最为担忧的,是武汉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童的命运:“因为疫情,人与人都隔离了,不能出门,那些原来就独自居住的孤寡老人,更加无人关心,谁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呢?”

龚锦明

“疫情结束后,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孩见面”

米(3蛇皮袋)、油(3大壶)、面条(10筒)、盐(10包)、白萝卜、红萝卜、青菜……

诗人龚锦明记录下自己的购物清单,1月27日,他前往超市,购买了约1000元的生活物资,计划一个月不出门。

这个计划仅在3天后就被打破了。他的一位好友被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因为医院没有床位,只能自己在家隔离,不能与人接触后,生活起居立刻成了难题。龚锦明为他带去一些肉类和蔬菜,放在朋友家楼下,目送朋友下楼取走后,他才离开小区。

“我们小区里,已经有5个确诊病例了。”龚锦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现在武汉出太阳了,大家就放松警惕,很多人出门散心,其实这是不对的,疫情仍然处于高发期。”

极度的不平静中,他写下一首诗《急需品》:“需要一种药,需要疫苗,不需要唾沫星子和舞蹈;需要口罩,需要护目镜、消毒液和手套。”他希望通过诗歌的方式,将武汉的需求传达给外界。在他看来,好的诗歌应该像号角一样,能唤起人们精神上的呐喊。诗人不能“为写诗而写诗”,如果一首诗不能反映灵魂深处深刻的战栗,那就不应该被书写。

“写诗对重大灾难没什么作用,但它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龚锦明说。“好的文学对于人的心灵有着振奋作用,是有担当的,但如果没有灵魂深处的触动和深刻的反思,诗人就该闭嘴,因为写下的不过是文字垃圾。”

现在他最大的渴望,是疫情结束后,“能做一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出一本诗集;或是追求一位一直有好感的女孩。龚锦明是一位单亲父亲,他一直渴望给孩子一个家,但苦于现实生活的羁绊,迟迟没有和爱慕的女孩确立关系。

“疫情结束后,想马上去见她。”他说。“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想做的,就一定要立刻去做。”

余修霞

“感觉武汉成了无人城,我随时会消失”

“疫情确诊的人数,增加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不敢看,但还是点开看了。透过窗户看到街上空无一人,听也听不到人声。感觉武汉成了无人城,我随时会消失。”大年初二,诗人余修霞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最恐慌的日子里,诗歌于她是一种陪伴。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除了写诗、读诗,仿佛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以前对于生活的美好期待,仿佛这几天就消失了,有了诗歌之后,大家一起朗读、分享,内心能得到些许的温暖。”

她笔下的《像一首诗,蜷缩在武汉封闭的怀中》在《诗刊》微信号发表后,收获了很高的点击量,她也希望能借此引起人们对武汉这座城市的关注。“即便疫情过去,我也担心,武汉这座城市,是否能像以前那样,再次得到人们的喜爱呢?”

熊曼

诗人熊曼在武汉封城前,回到了位于湖北省黄冈市的老家,迄今为止,已经目睹了两场葬礼——她眼睁睁地看着棺材从家门口抬过,因为这场灾难,一个个鲜活的人儿成为死寂的尸体。

“无数的窗口悬挂在半空中,像一个个漆黑忧伤的洞口;但没有了向外张望的眼睛,也没有了向外聆听的耳朵。”在朋友圈看到朋友们转发的武汉抗击疫情的现场图片,她写下一首《声音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作为一名诗歌编辑,她一直在搜集相关的抗疫诗歌,但在她看来,足够优秀的并不多。“好的诗歌,应该写下身边真实的人和所见所闻、所感,不要太夸张、太煽情。”

在她看来,相比武汉,湖北农村对疫情的防范意识更应该加强:“相比城市,村里的防范更加松懈,大家都不太重视,村民们甚至都没有戴口罩的习惯。现在村与村、镇与镇之间的道路都封闭了,甚至有人因病去世,大家才认识到这场疫情的严重性。”

“今天,我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出门了。我不敢细看有多少人确诊,有多少人离世。”1月30日,在余修霞最新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我满肚子装的都是后悔,后悔没有听祖父的学医,现在就可以救人了。后悔没有和珍贵的人实在地相处。”

武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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