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艾青:抗疫时期这句诗何以成为集体表达?

来源:《钱江晚报》 作者:宋浩 邵勤旦 时间:2020-03-31 【字体:

3月27日,是诗人艾青诞辰110周年。

前一天,金华市艾青纪念馆恢复开放了。在复工之前,他们早早做了准备——与市朗诵协会合作,制作了《大堰河——我的保姆》《迎接一个迷人的春天》等艾青诗歌的朗诵音频,迎接春天,纪念诗人。

艾青(1910.3.27-1996.5.5),著名现代诗人

金华市金东区委宣传部、金东区曙光小学联合录制了一个视频,孩子们朗诵诗歌,发给了艾青遗孀高瑛女士。

高瑛非常感动:“视频做得很好,我非常感激你们,没有忘记艾青。谢谢你们,谢谢孩子们!”

她说,在这个特别而忙碌的抗疫时期,她特别感动。

事实上,这几天在网络上,千千万万年轻人也被艾青的一句诗感动。

这个视频被转发14万,艾青一句诗成为热门“文案”

3月21日起,各省援助湖北的医疗队陆续离开。

网友“纯良英俊的笑了笑”制作了视频 “催泪合集:湖北以最高礼仪送别援鄂医疗队”。

微博截图

在视频中,各省医疗队的大巴驶离,交警列队敬礼,湖北人排数里长街,有的挥手、鞠躬,有的追着车跑,泣不成声,还有的甚至下跪磕头不停……他们用自己心中的崇高礼仪,感激医护人员第一时间奔赴湖北、用生命守护生命的日日夜夜。

不到一周,视频在微博转发超14万次。很多网友转发时,用到了相同的一句话:“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是现代诗人艾青《我爱这土地》的结尾两句。

从武汉到桂林流寓中写下这首诗,有人比之于杜甫《春望》

艾青原名蒋海澄,1910年3月27日出生于浙江金华。

1928年,19岁的艾青就读于杭州国立艺术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后在校长林风眠的鼓励下赴巴黎深造,受到波德莱尔等西方诗人影响(胡风评),回国后开始新诗创作。著有诗集《大堰河——我的保姆》《北方》等。

1985年获法国文学艺术最高勋章。1996年5月5日因病逝世,享年86岁。

《我爱这土地》这首诗创作于1938年11月,距离卢沟桥事变一年后,广州、武汉相继沦陷。1938年武汉会战,大轰炸后的武汉惨状难以文字表达。

29岁的艾青从武汉流亡到湖南衡山等地,最后到桂林,途中写下了这首诗。面对遍地战场的中国,艾青把自己比作一只鸟,即使死,连羽毛也要腐烂在这里。

浙江大学退休教授骆寒超,曾写作《艾青传》,从1980年起,他多次拜访艾青。

他告诉小时新闻记者,艾青曾跟他说,这首诗就是从武汉到桂林,在流离中一个早晨完成的。早晨听着鸟叫,艾青觉得假如自己是一只鸟,也要歌唱这土地,到死为止。

怀着这种强烈的冲动,他很快完成了这首诗。这首诗表达的是对土地的感情,对土地上人们的感情,对陷入战争的国家、受苦难的国人的感情。

《艾青传》

半个世纪之后,1983年,古稀老人艾青向南斯拉夫记者解说这首诗:“我这首诗表达的,就是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我对土地、家乡、穷苦人,总是充满同情。”

正因此,有人把这首诗跟杜甫《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并论:都是战争中遭离乱的诗人,都是痛心战火中的国家,都是借由山河土地表达。

在桂林做编辑,同时致力新诗事业

当时,一大批爱国志士、文艺界名人云集桂林,据周兴红《艾青的跋涉》一书,当时《救亡日报》《力报》《大公报》《文艺生活》《中国诗坛》等报刊都在桂林出版。从上海、广州、武汉等地撤到桂林的作家在月牙山集会,夏衍、巴金、杨朔和艾青等都参与了。

骆寒超说,到达桂林的艾青,在《广西日报》编副刊,同时与同为浙江老乡的戴望舒合编诗刊《顶点》。

当时的艾青十分忙碌,又十分兴奋。忙碌的是编辑工作,兴奋的是“桂林的新诗风气很好”。

在给朋友的信中,艾青吐槽:“我编的副刊因为印刷条件差,很难看——天天使得我生气。但这副刊的影响很大,每天收到的稿件很多,这样又使我不忍把它放弃。”“你知道,编辑的生活太烦乱了。”

艾青在当时致力于中国新诗事业的开拓,做了很多事。

当时的作品如《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包括这首《我在这土地》,都收录在诗集《北方》中。

这本诗集的抒情倾向,就是激发抗战必胜这一战斗信念。诗歌评论家张同吾说,“他所创作的长诗《向太阳》和《火把》,以磅礴的气势表现了中华民族所焕发出的振奋精神和英雄气概。”

“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这句诗被广泛使用

在社交网络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这两句诗,几乎成为成语式,在公共表达空间代替我们表达某种情感。比如文章开头提到,对医护人员奉献的感动。

而在媒体报道中,每年都有很多引用,就近三年的引用举几个例子:

2019年,《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甘南藏族自治州因公殉职的“脱贫攻坚模范”张小娟,用了这句;

2019年,新华社报道驻守西沙中建岛的海军官兵,用了这句;

2019年,《美术报》报道港澳台与海外华人美术家,用了这句;

2019年,《深圳商报》报道保护乡土文化的民俗学者廖虹雷,用了这句;

2018年,新华社报道剧作家李龙云植根于故土的艺术创作,用了这句;

李龙云,代表作《小井胡同》等。

2018年,《承德日报》报道河北省地矿局第四地质大队建队60周年,用了这句;

2017年,《浙江日报》报道在富春江畔艰苦创业的民营企业家孙庆炎,用了这句;

……

从媒体引用中看到,爱得深沉的“这土地”,可以是自己的故乡土地,也可以是自己为之奋斗的土地,可以是自己坚守的岗位,也可以是自己精神的家园。

这首诗传播力为什么至今仍那么强?

为什么这首诗至今广播人口?新诗走到今天,还能有这样的感染力吗?

骆寒超告诉小时新闻记者,这首诗的感染力,一是来自诗人深刻的体验——艾青在抗战流寓途中,耳闻目见,让他思考民族命运。

木汀 供图

二是西方诗歌与中国诗歌传统的结合。

艾青曾留学法国,受到西方现代派诗人的影响,同时他又继承了中国诗歌的传统。(如杜甫的“土地情怀”)

中国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木汀也持相同观点:“中国诗歌有悠久的传统。今天很多新诗,过多倚重对西方诗歌的模仿,传统的积累不够,这是一种道路的偏离。”

古典诗有韵律美,唐诗宋词的音乐美对诗歌的流传非常重要。虽然新诗是自由的,但是也要有韵律美。

西方现代派与传统诗歌结合,就是艾青选的路。

三是用广大人民接受的语言。艾青诗歌结构精致、语言写实,大家都读得懂。

艾青曾对骆寒超说,对于现代派的一些诗歌,我们读不懂,就大方承认。

骆寒超认为,一味学西方现代派是不对的,今天有些人碰到读不懂的,就觉得是好诗:“我研究新诗史60年,很多现代诗我就读不懂。”他认为,新诗的生命力,来自被广大人民接受、读得懂。

木汀也同意这一观点。他说,一首好诗不是由评论家决定的,最终的评价是读者的传唱。读者内心不受撞击,是不会喜欢的。白居易以老妇能读懂为标准,这正如艾青诗歌“朴素”的特点。

评论家认为,艾青对现代诗内容和形式的探索,大大推动了中国新诗的规范化和现代化进程。

所以,“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虽创作于特定年代,但是表达人们普遍的心声。所以当“守卫武汉”这样的关头,很多人自然会想起。

晚年的艾青,最爱院里的白玉兰

晚年的艾青,与家人生活在北京一个小院里。

高瑛告诉小时新闻记者,艾青生命最后的6年是在那度过的。如今,高瑛在院子里角角落落,总是能想到当时艾青的生活痕迹。

2010年,艾青诞辰100年的时候,高瑛应邀写了《给我一个梦》,家里艾青趟过的床、坐过的椅子都在,只是人不在了,空留她思念。她说,艾青是爱国爱人民的,是劳动人民养育了他(乳母大堰河,是普通妇人),所以他一生始终与人民在一起,也始终记挂着家乡金华。

高瑛和艾青。木汀 供图

在北京小院里,有一棵白玉兰,是浙江老乡送来的,品种是二乔兰。原先是种在盆里,后来挖出来栽院子里,几年后长得很高大。

高瑛说,晚年的艾青特别喜欢,每到春天,就看着它一点一点开花,数着一朵一朵花开。

晚年,金华不断有人来拜访艾青。他对老家的人,永远非常热情。让高瑛印象深刻的,当时有位李启农县长,很朴实,他常来拜访艾青。

1981年,曾有美籍华人作家回中国,艾青为他题赠了两句话:“人情重故土,飞鸟思故乡。”

艾青在晚年,眷恋故乡之情,越发浓烈。

高瑛告诉记者,艾青小时候爱吃火腿。1980年代有一次去美国,在旧金山街头走着,艾青突然叫起来:“高瑛!你看,金华火腿!”橱窗里挂着的家乡特产,让艾青非常兴奋。

高瑛回忆自己第一次陪艾青去金华,当时艾青离家多年,从新疆回来探亲。他拉着她在村头跑:“高瑛,你看,那是双尖山,我诗里歌颂过的。我的家就在山脚下。”

艾青的家人热情款待了她,高瑛是北方人,弟媳还拿着江南的莲藕给高瑛看,“就像女人胳膊。”

高瑛对当年艾青那份兴奋,记忆犹新。“他对金华很有感情。”

附:

《我爱这土地》(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诗人艾青 “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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