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矿井,爱是矿灯”——著名作家刘庆邦长篇小说《女工绘》分享会侧记
——著名作家刘庆邦长篇小说《女工绘》分享会侧记
2020年11月7日上午,由中国煤矿文联、中国煤炭报社、中国煤矿作协联合主办的“生活是矿井,爱是矿灯——著名作家刘庆邦长篇小说《女工绘》分享会”在煤炭大厦五楼会议室举行。
中国煤炭报社党委书记、中国煤矿作协副主席崔涛主持分享会。中国煤矿尘肺病基金会理事长、中国煤矿作协顾问黄毅,国务院侨办原副主任、作家任启亮,中国煤矿文联副主席、煤矿作协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徐迅,中国煤炭报社副总编辑封雪松,中国煤矿文联特聘副主席、煤矿作协副主席刘俊,《阳光》杂志执行主编王树清,报社专刊部主任杨凯,报社消防与减灾部副主任孙宝福,煤矿作家和朋友桑俊杰、付晓豫、姚喜岱以及中国矿业大学人文与艺术学院研究生共20多人参加了分享会。
“地火今又见烈焰,四部长篇绘矿山”“煤炭文学旗何在,庆邦小说领风骚”。煤矿文学老作家、老领导李士翘、吴晓煜分别向刘庆邦发来贺诗。分享会上,大家以文会友,热情洋溢,纷纷畅所欲言,对刘庆邦这部煤矿题材长篇小说《女工绘》的问世给予了高度评价。会上,中国煤矿尘肺病基金会理事长、中国煤矿作协顾问黄毅评价刘庆邦时,说:“只有始终植根于煤矿,才能写出这么富有煤矿气息、有血有肉的作品。庆邦的创作思路非常明确,就是心系矿山,植根矿井。多年来,庆邦专注于文学创作,在煤矿文学创作的这个富矿里,几十年如一日,开拓、掘进,所以今天我们来品读、讨论庆邦的文学作品,既分享他创作的快感、快乐,又欣赏他的高雅的品位和人格的魅力。”“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没有生活的作品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刘庆邦的创作根植于煤矿沃土,源于他对矿山的爱,对矿工的爱。冰心先生说‘有了爱就有了一切’,他的作品就是爱的产物。”
最后,刘庆邦对煤矿“自己人”举办的这次分享会表示了感谢。他深情地说:“我写她们,因为爱她们。”他说:“《女工绘》中所写到的女工,我跟其原型几乎都有交往,有些交往还相当意味深长。在写这部小说的好几个月里,我似乎又跟她们走到了一起,我们在一个连队(军事化编制)干活儿,一个食堂吃饭,共同在宣传队里唱歌跳舞,一起去县城的照相馆照相。她们的一眉一目、一喜一悲、点点滴滴,都呈现在我的记忆里。”
因篇幅关系,不能全部发表与会者对《女工绘》的评价和感悟。这里节录部分与会者的发言以飨读者,并向刘庆邦为煤矿文学作出的巨大贡献表示深深的敬意。
任启亮(作家、国务院侨办原副主任)
《女工绘》是庆邦的又一部长篇力作,她标志着庆邦煤矿题材创作的一个新的拓展,一个新的高度。初读之后,有两点深深打动了我:一是小说以一座煤矿为背景,通过一群年轻矿工的故事,真实而生动的反映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矿山生活景象,形象化地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时代特征和社会风貌,在引起人们回忆怀旧的同时,更启发人们回味反思。二是小说成功塑造了以主人公华春堂为代表的一批青年矿工形象,尤其是年轻女性矿工形象,在庆邦的煤炭人物画廊中增添了一批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
我就想围绕以上两点谈谈自己读《女工绘》的粗浅感受。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文革由狂飙突进渐入平淡,生产生活秩序基本恢复,但阶级斗争为钢和反修防修依然是社会主流意识,《女工绘》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展开的。当权者动辄以阶级的观念、斗争的思维、政治的视角观人论事;形式主义的天天读,牛头不对马嘴的大批判充斥着日常政治生活;那是一个狂热无序、真假不分、优劣难辨、黑白不明的时代。
在那样一个大的背景下,人们的思想与行为无不深深打上阶级的和政治的烙印。人因出身不同分为三六九等,所谓的地富反坏右不仅分配不了好的工作岗位,平时为人处世只能低调自律,找对象也要选择出身讲究根红苗正。《女工绘》对时代背景的交待和描写,并没有在此止步,而是向深度和广度挖掘,努力揭示生活的本质。那些青春焕发的青年男女,激情彭拜,不仅战斗在生产一线,也活跃在体育场和音乐艺术的世界。在那样一个变态的背景下,也无处不闪跃着正义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
这部小说对煤矿生产生活过程的叙述和描写也非常全面到位。可以说是一幅煤矿生产的全景图,也是一幅煤矿职工生活的风俗画。庆邦的其它作品这种煤矿全景式的描写不多。
所以,读《女工绘》既一定程度上了解了上世纪70年代的中国,又比较全面细致的认识了一座煤矿。通过这些背景的铺垫,一方面为书中人物搭建了一个既宏阔又具体的活动舞台;又让读者多角度、多层面感悟那个特殊的年代,启发人们进一步思考。
《女工绘》深深打动我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些青年矿工形象。他们来自各地经历不同,他们兴趣广泛性格各异,他们上班下班、唱歌跳舞、说笑打闹,有开心欢乐也有辛酸苦恼。他们怀揣梦想结局却令人唏嘘。这一个个人物在庆邦的笔下是鲜活的、生动的、丰满的、个性鲜明的。这部小说的人物几乎全是青年矿工,他们是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青,由于发展工业和煤矿建设的需要,他们从农村、农场来到矿山,成为一名建设者。他们身上带着那个时代的深深烙印,有着各自不同的出身和经历,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性格。《女工绘》塑造最成功的人物无疑是主人公华春堂。华春堂是工亡矿工的女儿,家庭的磨难加上姐姐无心无能,让她小小年纪就成为家里的主心骨。她坚韧顽强,不向命运低头,不服输,不怯场,工作、生活、婚姻的目标都是更高,更好,最好;她精明过人,谙熟生存智慧,一心一意攀高枝,但不伤害他人;她虑事严谨,心细手巧,善解人意,能屈能伸。参加工作一报到,她就敢于与人事科长讨论选择自己满意的工作岗位;在完全不在视野的情况下,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如愿进入宣传队;宣传队结束,她又通过自己争取调到化验室;她靠自己的主动和诚意交上来自省会郑州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男友李玉清。天有不测风云,在李玉清工伤亡故后,她向前途无量的魏正方发起进攻,未获成功后她又追求全矿最高的篮球队员卞永韶,如愿以偿。
华春堂最后死于一场意外车祸,香消玉殒,这场悲剧是一个偶然事件。不说这场意外,华春堂的人生是成功的,她想做的事,想达到的目标几乎全部实现。她短暂的一生堪称精彩,比她的那些同学、工友都强。
然而,我认为华春堂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的悲哀不在于一场车祸,而在于她个人的经历和自身性格的缺陷,同时也是时代的悲剧。她个子矮小,没有突出的音乐舞蹈天赋,偏偏使劲挤进宣传队,到了宣传队并无突出表现。她文化水平不高,没读过几本书,不知道贾宝玉,刘德玉说出的“一文不名”不知道什么意思,连一封求爱信都写不来,为了体面千方百计调进化验室,来后没见她学习过业务,也未见有什么长进。她把出身和来历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得意于自己的好出身,对家庭出身不好的工友看不上,羡慕大城市的孩子。
华春堂的价值判断和做出的选择是现实主义的、甚至是比较世俗的,这些来自于她的过于自负,来自于自身缺乏自知之明,更是她不甘寂寞、争强好胜、爱慕虚荣性格的表现。从找男朋友的过程充分说明这一点。找对象是要找一个爱和被爱的人,找一生的安全和幸福。而她一看家庭出身,二看来自哪个城市,然后才看他是谁,爱、感情在她心里排不上位置。在第一个对象李玉清工伤身亡,追求魏正方未果的情况下,最后赌气把身高作为择偶的唯一标准。
到了这里她性格的弱点终于彻底暴露出来。在她看来,她所有要做的事都达到目标,魏正方竟然以个头矮为由拒绝自己,那我就找个全矿第一高给你看看。熟知,她与卞永韶走到一起成为一个笑话,试想这样的婚姻将来能保证幸福吗?
总之,华春堂是一个性格复杂、充满矛盾的人,她坚强、聪明、能干、有进取心,但过于敏感、算计、虚荣、经不起挫折,这会不会为她的人生埋下悲剧的种子呢?当然我们永远也不得而知了。
书写女性、关注女性是庆邦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以往的创作中,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各具特色的女性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倾注了作者深深的爱和悲悯之情。华春堂不同于《清汤面》中的向秀玉和杨旗,也不同于《黑白男女》中的卫君梅,她是庆邦笔下女性形象的“这一个”,值得我们细细品读和琢磨。
刘俊(中国煤矿文联特聘副主席、中国煤矿作协副主席)
自从离开煤矿之后,通过庆邦老师的小说回到我所熟悉的煤矿,要比我亲身到煤矿的次数多得多,庆邦老师的新作《女工绘》,就带着我再一次回到了那块曾经魂牵梦绕的黑土地。小说里的金宝矿务局,在我的脑海里会置换成大同矿务局,小说里的东风矿,也会置换成我最初参加工作的王村矿。矿机关办公楼前的马路,就如同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只要拉煤车一过,即刻尘土飞扬。我自己的经历,也和小说里那个男主人公魏正方大致相同,因爱好写作而从井下调到井上,继而调到矿机关、局机关。小说里的诸多女子,我也会在现实的矿山里,从女同学、女同事及矿工家属身上找到她们的影子。矿山诗人桑俊杰曾说,《女工绘》是梦回青春、梦回矿山的一次文学浮世绘艺术大展,我以为这个比喻非常准确、贴切。
《女工绘》是一部以煤矿女性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作家以女主人公华春堂为人物线索,讲述了她身边的众多女工在刚参加工作之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复杂的人际关系所展示出来的焦虑、彷徨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我认为《女工绘》里的女工们不同于歌曲里唱的那种诗化了的矿山女人,也不同于在矿井口为下井矿工端茶送水送鞋垫的矿嫂式的矿山女人,更不同于推着轮椅,含辛茹苦照顾工伤丈夫的矿山女人。劳动布做的工作服,包裹不住她们或丰润或婀娜的身姿,矿区上空飘洒的煤尘,遮掩不住她们容光焕发的脸庞。她们是一群迸射着青春活力的女子,是被矿山的风薰染了的具有煤的秉性的女子,是以黑色为主基调的矿区里一道赏心悦目、靓丽多彩的风景线。独立自主、心思缜密的女主人公华春堂自不必说,含辛茹苦养育一男两女的华春堂的妈妈,软弱、谦让的华春堂的姐姐,华春堂的室友陈秀明、唐慧芳,华春堂的同学张丽之、王秋云、杨海平,华春堂的同事周子敏,这些小说里的女工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就连傻明、郑大姐、褚桂英、李玉清的姐姐,虽然着墨不多,但也性格迥异,格外传神。在品读《女工绘》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到《红楼梦》里的那些女子,只不过场景变了。这里不是大观园,也没有怡红院,吃的不是山珍海味,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在文革末期依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大背景下,在矿区条件艰苦、物质匮乏的大环境下,这些年轻女工的天性并未被完全束缚,她们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爱心、友情、贤惠、活泼、聪颖等女性美得到了充分的抒发。对这群女工,作家并没有居高临下地给出价值判断或社会批判,甚至看不到作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责怪和抱怨,因为在庆邦老师看来,“每个青年女工都有可爱之处,都值得爱一爱”。同《红楼梦》结局充满了悲情一样,《女工绘》的结局也令人扼腕叹息,作家在女主人公谈婚论嫁的时候将其置身于重型拉煤大卡车的车轮之下,在残酷的情节里叙述着人间的大喜大悲,在充满震撼力的真实中,寻找着矿山女性精神的自由和自在。
与其说喜欢庆邦老师的小说,不如说喜欢庆邦老师的文字更为准确。庆邦老师的文字有其独特的魅力。有一段文字,用在庆邦老师身上极为准确。“行文简练而意蕴丰富,朴素的外表之下是内在的单纯与明净,简单的对话如高手过招般尽是机锋,尤其是叙事节奏的控制与叙事氛围的营造,整体结构的布局与具体层次的分布,无一例外地显示作家在小说艺术上的精深造诣与杰出成就。”从庆邦老师的文字里,可以看到钱钟书的幽默,沈从文的忧郁,汪曾祺的隐秀,孙犁的清新。与外国作家相比,同样是煤矿题材,不去追求戏剧性的曲折变化,只追求人物的气质特点和精神心理,这一点有点像左拉,而他对男女性爱的描写,倒不像劳伦斯那么激情、直白,而是更含蓄、内敛、细腻,也更值得品读和回味。《女工绘》里很少写到煤矿井下的场景,但却到处充盈着煤矿的气息。第三章就是作家绘制出的一幅矿山风俗画。矿区物质虽然匮乏,但青春的气息无处不在,这种气息是通过矿山的文化、矿山的艺术呈现出来的。矿工们来自城市或是农村,男女性别不同,招工的批次不同,文化高低不同,家庭出身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处在青春期,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到处是行走的荷尔蒙,到处散发着雌激素。在这一章里,那个年代煤矿普及的,司空见惯、耳熟能详的,如体育类的篮球、乒乓球,文艺类的手风琴、二胡、口琴、笛子等,都囊括其中。读罢这段文字,再闭上眼睛,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身影,耳畔定会回响着或高亢或悠扬的乐曲。这一章没有对话,只是对矿区新招工人的地域分布、人员构成进行散文式的介绍、分析,行文流畅而不失情趣,看似平实却意味深长,而且还发挥着对后续情节的推动作用(篮球队员之于华春堂的对象,音乐之于宣传队成立)。而华春堂之死,虽然惨烈,但并没有让读者感到突兀,这是因为作家从第十章王秋云回家路上被大卡车逼停在路边开始,多次在之后的章节里描写了运煤卡车对路人的危险之举,这种铺垫不露一丝痕迹,却是匠心独具。华春堂向魏正方借阅《红楼梦》,也不是作家随便拿来就用的道具,它在小说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隐含女工生活工作的矿区就是大观园的女儿国之意。《红楼梦》是曹雪芹的女儿国,《女工绘》就是庆邦老师的女儿国,我甚至觉得华春堂身上有着王熙凤的影子,为人作事有着王熙凤的风范。这种经过审美处理的情节安排、细节描述、伏笔预设,看似漫不经心,却极见功力。
“地下生煤,地上长庄稼。矿工在地底挖煤,农民在地表种庄稼。……矿工用矿灯指出一线光亮,走在井下纵横交错的巷道里,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了,出得井口稍一眺望,不远处就是农村的庄稼地。地下的煤都是黑的,黑得一成不变。而庄稼刚出苗时都是绿的,一成熟就变成了黄色,黄得遍地流金,浩浩荡荡。”这一段描写,既是《女工绘》的开篇,也是庆邦老师整个创作生涯的真实写照。纵观庆邦老师半个多世纪的创作,几乎一直是交织于黑土地与黄土地之间,正如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指出,刘庆邦的小说是农村题材与煤矿题材的轮唱,季风与地火的交响。农村和煤矿,都是庆邦老师所亲历、所熟悉的,都是中国的现实,而煤矿是最底层、最严酷的现实。经过数十年的思考和艺术审视,已经沉淀出思想厚度的《女工绘》,正是这样一部反映煤矿现实、真诚袒露自我的非虚构实录,是一部唱响那个时代的青春之歌,必将在中国煤矿文学史及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桑俊杰(作家,中国煤矿作协原副主席)
很难想象,当今中国哪一位作家,能把长中短篇小说,如鱼得水地由必然王国向自然王国,写的如此风生水起。很难想象,一个小说写作家,煤矿文学作品在其一生的创作中,占有如此重大的比重,除了被冠以短篇王,还被称其为中国煤矿文学作家第一人。
如果说,刘庆邦的小说写作,所关注的一直是生活底层的人和事。那么,其新出版的長篇小说《女工绘》,则更是从后知青时代,矿山女工青春史话的钩沉中,用对青春致敬和祭奠之笔,向读者充分展示了煤矿底层,鲜为人知的社会小人物命运,与对生活和爱情向往的艰辛过程。
回忆是作家写作生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能在半个世纪后,用文学之笔把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读者,除了作家非凡的记忆,还要靠作家卓越的写作才华。刘庆邦坦言作品中有自己的影子,坦言因为爱她们,所以才写她们。刘庆邦写她们青春的年华,也写她们青春的伤痕。因为,那个阶级斗争天天讲的特定历史年代,极左思潮和荒谬的行为,对人性的摧残和思想的禁锢,是令人难以抗争的。
刘庆邦《女工绘》笔下的人物是鲜活的,性格是鲜明的,尽管相同的青春年华,各自有各自不同的身世背景和对生活的憧憬。但她们走入煤矿,都不失为那个年代以黑色为基调的矿山,一抹生机盎然的新绿。尽管她们走进矿山穿的是劳动布做成的工装,但是粗糙的劳动服掩不住她们的青春之美。她们的走入使原本是男人世界的煤矿,增添了使雄性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气息。刘庆邦的写作意图显而易见地告诉读者,他就是要把那个年代心中沉积的爱,用审美的表达写出来,尽管这种审美的表达,写得不时伴着难以平复的心痛。
《女工绘》里,华春堂是作家笔下,贯穿始终的一个与命运顽强抗争的艺术典型。她青春向上,追求美好,却又充满心机,不甘人后。矿上成立宣传队,走资派的女儿周子敏进去了,家庭成分不好的陈秀明、张丽之也进去了,最后连有隐私的王秋云和杨海平也进去了,只有歌唱好的华春堂没人问津。这让自信的华春堂不可接受。然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华春堂,最终还是抓住了让宣传队长魏正方认识自己的机会,被招入了宣传队。在宣传队里,华春堂从对魏正方能力和才华的佩服,逐渐情窦初开,通过帮助魏正方打扫房间,向其示好。但魏正方接下来的行为,让华春堂感到了一种拒绝,懂得坚守自尊的华春堂告诫自己,再也不跨入魏正方的房间,除非魏正方邀请她。
但是,这样一个懂得自尊懂得追求美好生活的女性,却被命运捉弄的一波三折。被魏正方拒绝之后,她好不容易与有知识分子家庭背景的李玉清确定了恋爱关系,可李玉清却因为井下零星事故工亡了。本来李玉清已经接受了华春堂的邀请,大年三十会跟华春堂去她家过节,华春堂已跟母亲商量好了接待李玉清的方案。除夕要给李玉清包饺子,还要做六个菜,请李玉清喝一点酒。然而李玉清过小年这天在井下出事故死了。似乎冥冥之中有预感,她曾多次对李玉清嘱咐过,在井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因为井下事故不长眼,李玉清说自己一定会注意安全,请她放心。可李玉清还是没有躲过井下事故这一劫,被运煤的溜子卷死了。华春堂与李玉清刚刚燃起的爱情火苗,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无情地毁灭了。或许华春堂就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剧典型。在接下来与全矿第一高度卞永韶的相处中,本来已经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快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华春堂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香消玉殒。毫无疑问,作者笔下的华春堂,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且令人扼腕怜惜的悲情女性。
鲁迅说,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与其说刘庆邦的《女工绘》所展示的是华春堂们豆蔻年华的青春,不如说是作家在用记忆与思想的利刃,解剖着那段灰暗的历史年代,给人们带来的灵与肉的摧残。在当代中国作家群里,刘庆邦堪称是写悲剧高产作家。这一点从其作品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证。刘庆邦写煤矿的作品,大多是在揭示人性的丑恶叹写命运的悲剧。诸如他的成名之作《走窑汉》、被改编成电影《盲井》并荣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的中篇小说《神木》等等,正是这样,他的作品才对阅读构成了力量的诱惑,才会在国内屡屡获得各种文学大奖。
刘庆邦通过《女工绘》的写作,打开了人们尘封半个世纪的记忆,使同龄人看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年代,使后来人了解了那个时代人的生存与渴望,了解了那个特定历史年代,对人性的制约和压抑。使阅读者惊心动魄,爱不释手。这一切都源于作家细腻的文笔,诗意的描写,现实的表达 ,愤怒的倾诉,悲悯的情怀和对青春美好的向往。比如他用细腻的文笔书写着作品中的每一位女性,写她们面对生活和命运积极向上的态度;比如他对矿山对农村景物及时节的诗性语言的描述;比如他对男人不在身边女性,呈现的生理需求的特殊处理表达;比如他笔下的魏正方面对政工组长无情打击,所反映的不屈与抗争;比如他对笔下的女工们爱之痛的心里悲悯感受,诉诸文学语境的描写;比如他写矿山黑白世界黑白男女们,对青春向往的点点滴滴,都构成了对读者巨大的阅读诱惑。用茅盾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李洱的话说,刘庆邦勾起了自己对青春的记忆,能把20世纪70年代的社会结构,人的情绪和伦理关系等,在作品中有着非常鲜活精彩的呈献,可谓纤毫毕现。表现出了作者对生活细节的惊人的记忆力,同时应该感谢刘庆邦,他用惊人的记忆力,为我们还原了那个久违的历史年代,和那个历史年代的矿山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再现了一群风华正茂的煤矿女工,命运多舛的青春。把她们用爱之笔,永远定格在那个令人难以忘却殇情的历史年代。
付晓豫(博士、应急管理部培训中心副处长)
庆邦老师的《女工绘》绘出的这幅画,是暖暖的橙红与冷峻的蓝绿之间的撞色,总的基调却呈现出一种灰,好像是有点心灰意冷的“灰”,年代久远的老电影的那种画面。这是一种“高级灰”,沉稳、高贵、永不过时,平和而诗意地在青春的欣喜间,透出深深的悲伤。当然,也许这种悲伤只是我这个读者自己的悲伤,不同的人看同一部作品,会看出不同的情意来。但是在我们目前的浮躁的生活里,无论是喜是悲,都是一种宝贵的动心动情,值得珍惜。
生活是美好的,又是残酷的,在庆邦老师后记中的“爱她们”的表述中,美好事物的最终逝去正是这残酷的注脚。这是交织着爱的一个无奈的世界。但中国人只说“否极泰来”,不说“泰极否来”,在小心与善意背后,隐藏着生活的辛酸。
小说的主人公华春堂,一个本性善良、也颇有心机的女孩子,有的时候让人赞赏,有的时候让人不太赞赏。喜欢不喜欢她,正像喜欢不喜欢我们自己。其实女孩子们内心大都会愿意做她那样的人,因为她身上充满着向上的气息,散发着活泼的生命张力。从故事开头儿的包粽子开始,她说的那个话:“吃不吃棕子在其次,包粽子包的是节气,一包就把节气包住了。”这就奠定了她作为故事主角儿的一种气度。正是通过她,庆邦老师提醒了我们,无论怎么进取、成功,宿命的安排是谁也逃不过的。
不管在哪个年代,作为人,对生活的欲望也好、向往也好,在方向上都是一致的。像华春堂,包括魏正方这些人,他们虽然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一座煤矿,但是今天在北漂的年轻人身上,我们又何偿不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呢?但在我们今天的许多人身上,又何尝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呢?是煤矿,又是一个广阔的社会;是那个时代,也是每个人追忆的人生片段。
作品的叙述舒缓从容,故事性却很强,吸引人一口气地读下去。写作的手法很朴实、很传统,就好像是手工制作的那种精品。阅读的时候,丝毫不觉得那些优美的一段又一段的文字散漫,文字中呈现的特殊的美,仿佛正是为了匹配这个故事,是跟着这个故事与生俱来的。
我看到很多写作的人都很有理想。尤其是今天有了电脑和互联网,打字的速度更快,查阅资料更方便,这就使得人们的理想更加宏伟了。多少人都梦想着写一部当代的《红楼梦》,尤其是写长篇的时候,这种愿望会更加强烈。但是别人还在做梦的时候,庆邦老师已经编排好了“正册”、“副册”、“又副册”。表面上只是一座煤矿的一群人,而且主要是女工,但却写出了煤矿人的整体性格和煤矿人的整体命运,不,这样描述不够确切,应该是说写出了真正的“人”,全方位的、立体的“人”,他们的奋斗、无奈、渴望、焦虑、隐忍……这一切感受,跨越时代,跟今天的生活高度吻合。
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往往都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自己是把《女工绘》当作那个特殊时期的煤矿历史来读的,是用非常具像的、生动的描述手法来呈现的一段历史。马克思1854年的一篇文章中说过,英国以狄更斯为首的一批小说家,“他们在自己的卓越的、描写生动的书籍中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会真理,比一切职业政客、政论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还要多。”
小说读完了,我的心却仍然停留在“地下生煤,地上长庄稼”的那个地方。顺带说一句,我不满意那个结尾,被那个噩耗狠狠地打击到了,非常失落。我想抱怨一下,但应该抱怨谁呢,想来想去,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对接下来的命运都没有做好准备。要非常感谢庆邦老师的提醒。
姚喜岱(作家、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原秘书长)
我们一家三口都是从煤矿出来的。我在京西煤矿工作了21年,上世纪90年代初携妻儿从煤矿回归京城,算上调入煤炭报社工作的时间,我已在煤炭行业足足浸淫40年。刘庆邦这部小说虽写的是中原煤矿,但与我所在的京西煤矿生活丝丝入扣。我和刘庆邦都在煤矿工作多年,妻子也是矿工子女,后来又在报社共事,同在副刊部工作。他写的书我觉得特别亲切,贴近煤矿生活,原汁原味儿,温暖人心。
与刘庆邦写过的其他煤矿题材的小说一样,这部长篇小说写煤矿生活真切,写出的煤矿人物更是“贴心贴肺”(刘庆邦语)。说他贴心,是他用自己的心贴住矿工的心,从人物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心路历程出发,写出他们的思绪情感、心灵欲望,写出他们的精神世界;说他贴肺,就是他笔下的每一个字眼,如同矿工呼吸的空气一样,都散发着浓浓的煤香,输送着生活的养分,浸润着矿工的生活。
这部长篇小说,我是把它当作非虚构作品来看,也就是说作为散文化纪实作品赏读的。说它不是虚构而是纪实,是因为他写的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到煤矿的一钉一石、矿工的一颦一笑都是真实的,矿区的每个生活场景都在他心里,矿工的每个人物都在他身边,都能找到它的原型,有的简直就是他本人,或是自己熟知的亲人好友;说它散文化,是因为笔触细腻优美,高于生活,把煤矿生活抒写得更艺术化更形象化,煤矿生活的细节描绘得非常绵密,如同现实再现,历历在目,扣人心弦。刘庆邦这部长篇小说的语言散文化的,也是诗化的。他写得不疾不徐,和言细语,云淡风轻,娓娓道来,行云流水一般;火热的生活气息、驿动的芳华青春向我们扑面而来,以此构成了描绘煤矿风俗、场景、人物的“浮世绘”艺术大观。
《女工绘》的背景是上世纪70年代的一段时间。情节主线是围绕着青年男女的爱情,书写矿工的芳华岁月。说是“女工绘”,但不限于女工,还有描绘了众多男性矿工形象。刘庆邦把这段青春芳华写得细致入微,直抵矿工心灵的最深处。
这部小说儿写的是后知青时代,一群矿山女工的故事。刘庆邦从农村初到煤矿,那一代知青包括我,正值20岁左右的青春芳华。如《女工绘》里的华春堂,我的对象也是六九届知青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属矿工子女返回煤矿;而我是北京插队知青,从北京郊区招工到京西煤矿。按刘庆邦小说里的知青四部分人分类,我和对象分属开封帮(京郊)、矿工子弟帮。而女工分配的岗位就是头灯房、洗衣房、食堂、材料科、机电科,后来又来了一批迁村转户的女工,地面工种又增加了土建队,还有采煤铁姑娘队等。这些年青女工的加入,给矿山带来的是色彩、光明,甚至鲜美的味道,让整座矿山感受到了荡漾的气氛和青春的活力。
那是一个非常的年代。刘庆邦选择了上世纪70年代这样一个历史阶段来描摹青年女工的芳华色彩,让我们看到的是时代对矿工心理的残酷影响,甚至对人性的扭曲。那个时代的一个集中表现,就是无处不打上“阶级斗争”的烙印。小说以7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的政治事件和社会活动为背景,将有声有色的女工青春芳华泼洒到煤矿这一特殊的生活场景里。批林批孔,斗私批修,组织宣传队,夺高产,一幕幕带着阶级斗争火药味的运动,给正值青春芳华的矿工造成了困苦,酿造了社会悲剧。主人公华春堂以时代赋予的标准,行为处事,费尽心机,寻找工作岗位,考量异性对象,直至最后意外身亡,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从而也寓意那一时代悲剧的终结。作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凭借着这部长篇小说,如同回到四十年前,与许多熟悉的人相见,不禁百感交集。记忆中的煤矿历史,激情的矿工生活,逝去的青春芳华,都在这部小说中活了过来,然而那些矿工原型和他们的“烙印”行为已永远告别了我们。
刘庆邦用自己的笔,把那些过往岁月记录了下来,刻画成了一个时代的断面。作为那个时代的见证者,我们这些曾经的矿山人虽然有过贫困,有过痛苦,也有过荒唐,有过扭曲,但是我们的青春芳华留在了那个时代,曾经的激情和美好,会储存在我们的记忆中,伴随我们终生。《女工绘》不仅会成为塑造煤矿工人形象的美丽画册,而且注定会成为载入煤矿文化历史的经典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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