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尔斯才”“与道相从”...中国千年的家风诗话
原标题:中国千年家风诗话
壹
家风“宜其家室”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这首《绸缪》,是描写新婚之夜丈夫幸福喜悦心情的诗篇。“绸缪”原有紧紧捆绑之意。“束薪”“束刍”“束楚”,说的都是捆绑柴草,用“绸缪”一词,隐喻结婚即是夫妻结合,捆绑在一起,难解难分。
再如《桃夭》,也是一首对姑娘出嫁成婚组成幸福家庭的赞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歌中“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层层递进,赞颂姑娘姣美可人的同时,也祝福她给家庭带来幸福和顺。一直以来,《桃夭》的广泛传唱也让“宜室宜家”成了中国传统文化里对待嫁女子的最高评价。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首《小宛》,描述了一个飘摇于乱世的不幸之家。作者在“宜岸宜狱”之时,耿耿难眠,既怀念去世的父母,又怨恨“壹醉日富”的兄弟,思前想后,感慨万端,念及先人、告诫弟兄,传承祖德、不忘家风。唯有“惴惴小心”“战战兢兢”“夙兴夜寐”,方能“毋忝尔所生”,不辱父母,不辱门庭。
贰
家训“愿尔斯才”
《命子》这首诗作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此时的陶渊明二十九岁,他的长子已经七岁。命子者,训子也。《命子》一诗为我们叙述了一部清廉谨慎、淡泊高远的家族史,同时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位年轻父亲如何热切希望儿子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光耀陶家门楣的愿望。“日居月诸,渐免子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这首诗的末尾四句,同样出现了诗经《小宛》里的“夙兴夜寐”,充分表达对儿子的殷切希望和谆谆诫勉,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而“尔之不才,亦已焉哉”,让庄重的描写,平添了几分幽默。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在《命子》之后差不多十年,陶渊明写了这首《责子》,虽为“责子”,却无教训,直白近俗,娓娓道来,更以戏谑诙谐的语句,漫画式的夸大了孩子们的缺点,读来让人忍俊不禁。
《命子》诗中的殷切期望,《责子》诗中的宽容慈爱,孩子们或贤或愚,陶渊明都牵挂在心,与他们同呼吸、共甘苦。《杂诗》里的“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与子俨等疏》里的“然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鲍叔,管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甚至到了晚年,孩子们都长大了,陶渊明还引经据典地教导他们要团结和睦,同居同财。四百多年后,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专门到访陶渊明的旧居,有《访陶公旧宅》一首,诗中慨叹“夷齐各一身,穷饿未为难。先生有五男,与之同饥寒。肠中食不充,身上衣不完。连征竟不起,斯可谓真贤”,对他与妻儿同甘共苦的亲情,以及他对祖德家风的守护与弘扬,表达了深深的敬意。
叁
家业“诗是吾家事”
希望“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唐代诗人杜甫,继承了《诗经》以来对家族亲情的表现传统,深刻描绘了他在乱离奔忙的经历中对家人亲戚的复杂情感。粗略统计,他涉及祖训、家风、婚姻及子女的诗,多达百余首。
“阿翁懒惰久,觉儿行步奔。所来为宗族,亦不为盘飧。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可论。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这是杜甫《示从孙济》一诗的最后四句,他以一个老者的身份训诲后辈,切勿听信小人挑拨离间之语而使家族成员相互猜疑,进而勉励后辈护佑根本,传承家风。
在杜甫的子女中,他最是偏爱“聪慧与谁论”的宗武,并有《忆幼子》《宗武生日》《又示宗武》及《遣兴》等数首诗歌专门写这个小儿子。如昂扬轻快的《宗武生日》中“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两句,为家族诗文传统自豪的同时,更对幼子寄予厚望,勉励他熟读《文选》,莫贪浮华,继承父志,诗礼传家。而杜甫更是严于律己、身体力行,将写诗当成一种“家业”。将所见所闻所思,吟之为诗,笔耕不辍,终其一生。
或许,在杜甫的心里,还有一份“家业”比写诗更为重要。“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这首深悉人伦,兼明大义的《前出塞九首·其三》中,“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最是铿锵有力,忠义激烈且无怨无悔的报国情怀,便源于杜预和杜审言这样的祖辈先烈。
肆
家学“父兄渊源”
“传家诗学在诸郎,剖腹留书死敢忘。背上锦囊三箭在,直须千古说穿杨。”金代诗文大家元德明以诗传家,对诸儿期望深切,甚至在临终前仍有“剖腹留诗”之语。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元好古、次子元好谦和幼子元好问。写这首诗的,是元好古。
而三兄弟中,元好问无疑是最为出色的。他“七岁能诗,有神童之目”,后来逐渐成为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及一代廉吏。元好问深刻体会到家庭环境、家庭风气及家庭教育对士人的培养的重要作用。正如元好问所言:“士之有所立,必藉国家教养、父兄渊源、师友讲习,三者备而后可。”
元好问正是在家族中文化素养极高的父亲、兄长、嗣父母的教导下,于读书、治学、为官、处世及子女教育上都体现了他对家学的传承、对人世的悲悯、对自然的关照。
“墙外桑麻雨露深。堂前桃李有新阴。高门因见古人心。三世读书无白屋,一经教子胜黄金。小雏先与唤琼林。”这首《浣溪沙·外家种德堂》里有元好问的教子理念。元好问的三个儿子元拊、元振、元总,被要求在祖德家风的传承光大上做到循规蹈矩、时时处处。元好问对爱女元严也悉心教导,使她成为诗书满腹的一代才女。元好问有《寄女严三首》,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添丁学语巧干弦,诗句无人为口传。竹马几时迎阿姊,五更教诵木兰篇。”
伍
家传“与道相从”
当然,以诗词来描绘家风、家学、家道的,陶渊明、杜甫、元好问等仅仅是其中的代表。
“明者处事,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与道相从。”西汉辞赋家东方朔晚年写给儿子的《戒子诗》中,从自己亲身经历的经验教训出发,向其子灌输淡泊名利、顺其自然的处世之道。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东汉末期“建安七子”之一刘桢的这首《赠从弟》里,他借松树的高洁以自勉,也勉励堂弟,希望弟弟坚贞自守,不因苦难而改变耕读传统、孝廉本色。
“君家有贻训,清白遗子孙。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这首《赠内》,写于他与杨虞卿的从妹杨氏结婚之时。如叙家常般的要求杨氏与自己一道谨记祖上遗训,同甘共苦,保持清白家风。
北宋政治家及文史大家司马光在《家训》里有:“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守;积书遗子孙,子孙未必读;积阴德于冥冥中,以子孙长久之计。”诗礼传家一直是中华传统文化里的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将这一规范与准则传承下去,才是对子孙最有益处的事。
“我母本强健,今年说眼昏。顾怜为客子,尤喜读书孙。事业新灯火,桑麻旧里村。太平风俗美,不用闭柴门。”元末明初诗人王冕的这首《归家》,以一幅家庭和睦、天伦之乐的温暖画面,让我们身临其境地看到三代人的家族传承与归属。
元末明初诗人杨维桢的《蔡君俊五世家庆图诗》里有:“传家五叶忠孝俱,郁葱佳气无时无。有母有母徐卿徐,生儿衮衮麒麟驹。”明代诗人卢龙云的《方生志赓自三吴归索一言以寿其尊人为赋二首》里有:“岁月看逾远,诗书泽未央。冈陵何所颂,承志在明光。”《示侄孙生蕃》中,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以追述先辈来勉励侄孙:“吾家自维扬,来此十三世。虽有文武殊,所向惟廉耻。不随浊水流,宗支幸不坠。传家一卷书,惟在尔立志。”清末诗人王润生在《述先训示儿》中,同样以祖训诫勉儿子:“忠厚传家诰在庭,还期松柏与同青。诒谋宜识先人意,缵绪常留后嗣型。退一步行途总坦,作三冬计节长馨。高曾矩矱分明在,莫等建党陋室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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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致女儿“我怕惊动了她”
我希望借十九世纪法国大文豪雨果的两首诗歌,与中国的诗歌进行柔和的碰触,由“家风”落在更有温度的“家”上,将遵守的“规矩”化为平等的“爱”,或许可以获得几声回响。
云雀之于雪莱,鲜花之于彭斯,和儿童之于雨果,都是诗人心中最美好的事物。雨果一生中写过太多关于儿童的诗歌了,如这首最让人喜欢的《女儿,在早晨》:
早晨,我往往听见她
在我的窗子下轻轻地玩耍
她在团团的朝露中玩耍,没有一点声音,她怕惊醒了我;
我也不去打开我的窗棂,我怕惊动了她。
在女儿莱奥波特蒂娜去世一周年的前夕,雨果写下了一首悼念女儿的小诗。诗人从清晨出发,步行三十多公里,无心于沿途美景,去为不幸夭折的女儿上坟。多情的法国人尤其深爱这首凄美的《明日,黎明》,绝大多数人都能背诵。
明天,破晓时分,当田野微明,我就启程。你看,我知道你在将我等候。
越过高山,穿过森林,在远离你的世界里,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我默默地思索,孤独前行,外面的世界,不看也不闻。
我弯着腰,背着手,步履匆匆,满心的忧伤啊,白昼也如黑夜降临。
我不凝望那金色落日的辉煌,也不远眺驶向阿尔弗港湾的风帆,到达时,我将在你的墓旁,放一束翠绿的冬青,和一把盛开的欧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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