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我师傅的技术在车间里那是响当当的。车间里每一个人对我师傅都毕恭毕敬,就连车间主任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掏出烟来让一让,师傅笑嘻嘻地抽出一支,并不点火,夹在指缝间和主任说会儿话,然后走开,踱着步子到车床前盯着忙碌干活的人看一会儿,说一句,来,兄弟,抽棵烟。就把手里主任的烟递过去。这样,我师傅的口碑也很好。我很幸运,当年进入车间就被他收作徒弟,用师傅的话说,这小子闷是闷了点儿,底子不坏。我不知道师傅说的底子是什么,我的优柔寡断可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过好像说的不是这方面的意思。管他的,师傅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坏话。
一天,井下的一个综掘机不转了,车间主任安排了两个人下去修理。结果,用了一个班的时间,俩人连问题都没有找出来,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向主任汇报。主任还没听完汇报,综掘队队长就打来了电话,连连抱怨,说这个月的任务紧,这一下恐怕是要耽误了,百十个人可都靠它吃饭呢。完了又说,要是能尽快修好,不耽误这个月的任务,我请你喝大酒。
喝不喝酒倒没什么,关键是一旦完不成任务,综掘队百十个人的任务奖可是真就泡汤了,这奖金一泡汤,怨气肯定不少,黑锅肯定要车间来背。主任可不想背这个黑锅,因为自己刚刚被上级部门考察过,就等着往上提拔呢。这节骨眼儿上,无论如何不能出漏子。于是,主任故作轻松地说,你准备好酒吧。
主任说完心里有些疑惑,派了两个人,检查了一上午,竟然连毛病也没找出来,难道真出了大问题?就又重新问了一遍检查情况,甚至连每一道检查程序都详细问了。听了俩人仔仔细细地把情况说完后,主任愣了一会儿,想,这俩人论水平虽说不是车间里最棒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耗了一上午连个毛病都查不出来。
主任说,叫老王。老王就是我师傅。
师傅很快过来,又重新问了俩人一遍检查程序,偶尔插问一句,油泵看了吗?接线柱是不是松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师傅沉了半晌,看着主任说,弄上来吧,真没见过这情况。
机器从井下一兑运上来,动静就大了。先是管机电的副矿长打来电话催问什么情况,管生产的副矿长干脆跑到车间,追问什么时候修好,非要主任给个明确的时间。
车间主任盯着我师傅不敢接话。副矿长火大了,指着主任的鼻子说,三天之内不给我修好,后果你自己承担!
主任在车间不敢离开,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师傅身上,看着他绕着机器摸摸这里,拧拧那里转圈儿。隔一会儿冲我们几个助手说一声,送电,开机。机器纹丝不动。师傅不气馁,说,停。然后再围着转、摸、拧。如是几番,丝毫不见动静。
主任凑上去问,怎么样?
师傅像是自言自语:见鬼了。电路正常,机械正常,机器不转?怪了!说完又趴到机器上左查又看。
主任是真有些急了,一迭声地叫老王老王,实在不行我马上联系生产厂家,叫他们派专人来。
师傅的脸阴下来,根本不理会主任递过来的烟,你是信不过我!
“不是”,主任苦着脸说:“可……”
师傅不说话,重趴到机器上,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敲打、扭动。
主任看着老王不断变换姿势的身体,手里燃着的烟头烧到了手指尖,浑然不觉。
师傅趴在机器上,一寸一寸地过,一把一把地摸,仿佛要把这个铁家伙焐热暖透。他每往前挪一小步,主任的心就往起悬一点儿。
师傅的汗出来了,汗水顺着脸颊滴到冰冷的机器上。
车间主任的汗出来了,从额头流下来,流进脖子里,脖领子浸湿了一片。
半响,师傅低低的说一声“钳子”,我正要递过去,主任早从我手里夺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老虎钳子递到师傅手里。师傅头也不抬,伸手接住钳子,慢慢地伸到一排液压单项阀中间,看得出,已经钳住了。师傅的额头一条青筋暴起老高,咧开的嘴巴一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把两个腮帮撑得紧绷绷的。
第一下拽出来的,是几根头发丝样的线状物,沾在钳子口上,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师傅喘口气,停一停,再次把钳子伸进去。
主任轻声问,是这个毛病吗?语言里满是疑惑。
师傅不言语,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钳子上。
车间主任就有些尴尬,扭头训斥站在一边的我们几个人,再检查一下别的地方!只会傻看!众人就假意忙碌起来,眼睛却不时转过来看着师傅的进展。
一会儿,师傅停下来,汗涔涔的盯着机器看,又把手伸过来,主任一时没看懂老王要什么工具,往前跨了一步问:“什么?”
师傅说:“烟”。
“烟?”主任愣怔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过去。师傅点着火狠狠抽了两口说:开机。
机器轰隆一声转起来,声音在车间里益发显得响亮,众人都围上来看着机头上的大钻头滚动着,看师傅的眼神里就饱含了崇敬。
主任连声问:“好了?好了?”师傅慢慢点点头。主任一下激动起来,搓着手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一只手捂着另一边耳朵,开始向领导汇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咧着大嘴的笑声似乎要压过机器的轰鸣声。汇报完后走过来拍着我师傅的肩膀,掩饰不住兴奋,请你喝酒,请你喝酒!又扭头找文书,快去拿包好烟。
没几天,车间主任的调令就下来了。升了职,主任自然高兴,欢送酒宴上,主任握着我师傅的手信心满怀地说,老王,我已推荐你接我这个位置了,你干,绝对没问题。老王端着酒杯,口齿不清地嘟囔,我送你,我送你。
对于岗位任用,矿上有一套聘用程序,报名、竞聘、层层筛选、聘用。这套程序调动起了职工的积极性,也激发了人无限的欲望。但车间主任这个位置,想竞聘的人还真需要思量一番。车间里电、钳、修、车、焊工种繁多,人员数量比任何一个生产连队的都多,管理起来颇费周折,最主要的是车间里有一个习惯,技术最好的人在车间里说话最顶用。技术不行,嘁,无论你的官帽有多大,一边靠着!这在车间里已经成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共同认定的规定。所以,想着这个位置的人,不得不在心里掂量自己的成色。除了掂量自己,大家还相互掂量,这样,惦过来量过去,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师傅。师傅的技术,在车间里可以说是首屈一指,新来的学徒工在外边和人吹牛时都这样说,我们王师傅怎么怎么样。师傅在学徒眼里俨然就成了车间里乃至全矿的老大,成了车间的一张名片。
招聘通知已经贴了一个星期,竟然没有一个人报名。管人事的科长急了,跑到车间里发脾气:别的单位里的人都挤破了头往上钻,你们可好,还有没有上进心!发完脾气又单独找我师傅谈话,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这车间里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敢扛这杆旗。末了又和师傅推心置腹地说,鸟无头不飞,你们车间没个带头的人,年终奖大家都受损失怎么办?你不会让大家看你的笑话吧。临走时,还开了句玩笑,老王,关键时候怂了?师傅笑笑,呵呵,咱甚时候怂过。
下午下班前,师傅叫住我,喝酒去。我受宠若惊,自从当学徒开始,除了大家请师傅,谁见过师傅请别人?和我同时来的几个人想请师傅喝酒都轮不上。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师傅的人缘怎么就这么好。如今,师傅竟然要请我喝酒,莫不是,王师傅的主任一事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说,我请师傅喝酒,我请!
喝酒时才发现就我和师傅俩人。这未免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我说,师傅,我叫他们几个都过来,咱热闹热闹。
师傅说,不用,我有话和你说。
有话和我说?我算哪根葱。虽然在几个徒弟里头我的技术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可单独接受指导这事也轮不上我呀。莫非有什么秘笈要传授给我?这样一想,我自己都笑了,还没喝怎么就醉了,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管他的,反正师傅快要当领导了,心里高兴,想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大不了喝高了骂我一顿,这有什么关系。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可我最近没做错什么呀。我一边给师傅斟着酒夹着菜,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地把最近的情况捋了一遍——真没什么事。我终于安下心来,双手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说,师傅,我先敬你一杯。然后听着“吱”的一声,师傅的喉咙滚动,一杯热酒下肚。
酒过三巡,师傅开始说话。我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坐好了,准备听师傅训话。没料想,师傅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去当车间主任。”
我蒙了。区区几杯小酒,师傅难道已经高了?不会,车间里谁不知道师父是海量,五十三度的汾酒一斤下肚,不误干活。是被荣耀冲昏了头脑吧?
我立马清醒过来,笑着说,师傅,您老说错了,是您当车间主任了。
没说错,我说你去当车间主任。师傅说。
冷汗一下子从我的脊背后冒出来,“不……我……不……”我局促得语无伦次。
就是你!师傅咕咚又喝一口酒,“你脑子灵,学东西快,不多说话但不是没主见的人,心眼不坏,我点兵点将的都点过去了,还就是你的底子行。”
我抓过桌上的酒杯,一口吞下去,一股辛辣从嗓子眼旺旺地燃烧到胃里,我的胸膛快爆炸了,我的底子?我究竟有什么底子?
师傅,我知道我没出息,您踹我两脚都行,别这么腌臜我,师傅。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心里却在愤怒地喊叫,我用得着你这样糟践吗?大不了你不要我这个徒弟了,用得着这样吗?
师傅看着我的样子,咧着嘴笑了笑,把桌上的酒杯酒瓶挪到一边,说,不喝了,我正儿八经的和你说会儿话。
我拭去脸上的泪,起身给师傅添了水,又安静地坐在对面,等着他说话。
师傅从烟盒里搕出一根烟,衔在嘴上,拿起打火机点着,烟雾从师傅的脸上袅娜地飘起来,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师傅说,光子,你知道我多大了?
我茫然地摇摇头。师傅自顾自地继续,我快奔五十的人了,你说,我即使当上这个主任又有什么奔头?
师傅抽一口烟接着说,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给人点头哈腰赔笑脸的事咱干不来,咱吃的是手艺饭。
我眼前闪出许多画面,主任一脸媚笑,躬着身子给前来检查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们一一敬烟;表情严肃得像个小学生一样听着领导的训话;师傅一头汗水在机器间摸来摸去,漠然地看着主任吆三喝四的指挥。
师傅说,车间里的人我都摸过一遍,一茬茬苗子里谁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有底。谁爱吃谁爱喝,谁能瞎咋呼,我都知道。
师傅说,车工精、焊工细、钳工巧、电工胆子小,这不是缺点,你得当优点看。
师傅说,你还有个优点是外柔内刚,大伙都愿意跟你搭帮干活,不是你技术好,是你实在,人品好。
师傅说,你来到车间就跟着我,这两年里,你比跟我七八年的徒弟长进都快。
师傅说,按说车间主任这个帽子不该戴在你头上,可我不能眼看着让他们把车间折腾垮了。
师傅说,你没什么好怕的,别看这帮小子们天不怕地不怕,一动真格的真不行。
师傅说,我可不是想让你架秧子耍威风,你当主任得把人心捋顺了。
师傅再说什么,我记不住了,我头昏脑涨,连给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我晕乎乎地回到家里,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和平时喝醉了一样,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睡梦里仍然是跟着师傅在车间里修理机器。
第二天中午,聘用公示栏里就张榜公布了结果,除了我没人参与竞聘,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竞争对手,连最简单的竞聘演说都省了,理所当然被聘任。这一切我心里清清楚楚,连我都不算是对手。
下午,人事科长和分管副矿长来宣布任命。在修理车间的大厅内,车间内的人都身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松松垮挎地坐在机器旁,无精打采。任命书念完,静悄悄的,偌大个车间似乎有些空荡,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倒是鄙夷的眼神暗箭一般从各个角落里不时飞射到我身上,我像踩在棉花上,不敢抬头,连气也不敢大口地喘。
副矿长说,光子,给大家表个态吧。
我哼哼哧哧了半天,说,我……我一定会带大家好好干。干巴巴的几句话越发让我的腿抖得厉害。
副矿长笑笑说,我还要开会,你自行安排一下吧,有什么困难和我反映。人事科长拍拍我的肩膀,嘴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果然,领导一走,气氛马上起了变化,机器旮旯先传出一声“看不出来呀,道行太他妈深了。”就有人应和,“这才叫潜伏呢。”有人放肆地大笑,有人呵呵地冷笑,叽喳的声响在车间的四壁来回撞击着,嗡嗡直响。
这场面我真应付不了。蒙了,傻了,看着原来亲密的弟兄或坐或站,或敞着胸半卧在大铁砧上,说着肆无忌惮的话寒碜着我,我的汗出来了,我站在车间里,周围的人触手可及,却突然觉得距离那么遥远。
我茫然地站在车间的中央,目光凌乱,神魄也凌乱。忽然,我看见了师傅,一身油渍的工作服,正蹲在一个大肚开关前认真地拧着开关上的螺丝,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与他无关。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师傅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给予我希望。我听见自己心底哀哀地呼唤:师傅,救我。凄凄惨烈。
师傅慢腾腾地把所有的螺丝紧好,脱下手套把整个开关盖抹一遍,站起身看着完整无缺干净的大肚开关,那眼神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慈祥安静,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师傅似乎感觉到我求救的目光,转身向我走来!师傅啊——
想挣钱的赶紧干活,嫌钱多的回家休息了。师傅对着三五成堆说咸道淡的人说。
只这一句话,大部分人已经起身,要干活了。修理车间的工人挣的是计件工资,活干不完是挣不到钱的,这事谁的心里也清清楚楚,别看平时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真要是干不完分内的活儿,挣不到钱事小,光那调笑一般的寒碜话就让人抬不起头来。
师傅走到我跟前,大声说,主任,机运队的开关修好了,你看是送过去还是通知他们来拿?
我的脸刷地红了,心里怦怦地跳着。
正欲起身走开的人突然都站下来,扭着头诧异地望着我和师傅。
我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师傅是给我壮胆给我撑腰来了。
我顾不得周围怪异的眼神,赶紧接过师傅的话:通知他们来取吧。
好哩!声音清朗干脆。
人散后,我走进车间办公室,长吁一口气,手心湿漉漉地攥着一把汗。
我当车间主任了,尽管我当得蹊跷,尽管我当得像孤家寡人,尽管我当得莫名其妙,尽管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没有水平当这个车间主任,但事实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坚硬地摆在那里,我是车间主任。我有师傅,师傅是我全部的力量和坚强的后盾。我就是主任,车间主任!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水一样,甚至连风吹过都不会起一点涟漪。原来的一帮兄弟姐妹们该干活干活,该调笑调笑,只是看见我过来,便都噤了声,沉默着散开,没有人看我一眼。除了工作上的事,更没人和我再多说一句话。每次开例会的时候,大家听我一二三的说完,没人吭声,我闷闷地说一句,散吧。然后三三两两地人都绷着脸散去。有时候,我真想大喊大闹两声,发泄我心中的厌烦和愤懑。但我拼命克制住自己,我不能,我是主任,是车间主任啊。
我找来师傅说,师傅,我请你喝酒。
师傅说,叫上那哥儿几个。
我不说话。
师傅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哀楚地点点头,师傅啊,我满肚子的委屈要和你说,这个主任的帽子,我戴着难啊。
晚上,师傅来了,一个人。师傅有些尴尬地说:他们有点儿事,来不了啦。我拉着师傅的手入座,斟满一杯酒,一口喝下去,刺痛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胸口。
师傅说,我知道你难……
我打断师傅的话,你不知道,师傅,你不知道,我心里憋闷得慌啊,我不是这块料,我干不了,我真干不了!
师傅静静地看着我。
师傅,他们不服我,不买我的账,他们甚至都不想和我说话,他们看不起我。
师傅说,不要急,慢慢来。
除非我不当这个车间主任,谁也帮不了我。师傅,我不当了,我不当这车间主任了。
师傅说,男人有肚量才能成事,你的底子我知道。
去他妈的底子!我冲着师傅嚷,我还没肚量吗?我就差被他们当面唾到脸上了!我拿起酒瓶,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下去,我的眼泪流出来,我拼命地用酒精去压制住快要崩溃的神经。
师傅夺下我手中的酒瓶,你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我头重脚轻,眼前晃动着车间工友们不屑的神情和冷漠的眼神。
再后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趴在师傅的背上,师傅的脊背真宽厚,像一张床,我的眼皮抬不起来,沉沉地睡去。
那晚,我在梦中被人追了一夜,追我的人面孔模模糊糊,像是车间里的那些人,他们呼喊着,谩骂着,但他们手里拿的东西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有电工的铁钳,钳工的扳手,我怕极了,拼命地跑着寻找师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我强打着精神,打理着日常事务。师傅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工作中接二连三出错,脾气也坏起来,经常看见他大声地呵斥着别人,看见我时却变得格外殷勤,在众人面前,一口一个主任,紫棠色的脸庞媚笑得像快要凋谢的菊花。
出事了!
——刚刚修好兑运到井下运输队的开关竟然失爆。例行安全检查的矿长当场指出失爆位置,当即要求重返车间修理并追查责任。分管修理车间的副矿长刻不容缓把我叫到办公室,黑着脸尅了我一上午,最后明确提出要求,查出责任人,作出严肃处理,处理结果上报。我马上表态,绝不姑息!
我灰头土脸气急败坏地回来,未加思索宣布了处理办法:对当事人扣发当月工资奖金,只发给生活费,作出书面检查,在全车间大会上作检讨!
责任人竟是师傅!
调查还没开始师傅就主动找来,是我,我要求处罚我。师傅的脸上很平静。
我的心一下乱了,师傅啊……
我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胃在不停地痉挛。我咬紧牙强忍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师傅默然地退出去。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师傅带着机电修理工小关修理开关,像往常一样,和师傅搭手干活基本上插不上手,大家都乐意和他搭伙,不但清闲,而且,师傅的手艺还有谁信不过呢?事故偏偏就发生了。
师傅啊,这么大的难题,你让我怎么办啊?
我知道全车间百十号工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看我徇私枉法还是欺师忤逆,看我忘恩负义还是义薄云天。流言蜚语不需要打听,比车间的螺丝都要多。
整整一夜,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脑袋发蒙,手脚冰凉,眼前不断浮现出师傅站在会场上作检讨的幻影,他面容憔悴神情枯槁,接受了一辈子表彰的师傅,除了站在台上戴着大红花领奖外,怎么能站在台上作为一个犯了错误的人去作检讨?一想到这里我的肚子里翻江倒海,胸腔憋闷喘不过气来。
我在心里说,师傅啊,你告诉我说要管先要治,可我怎么能治在你身上,你把我推到了绝地啊!
我不敢去想否定自己先前宣布的决定,那些轻蔑的眼神,挖苦的话语,恶毒的嘲笑,会让我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我不当这个破车间主任,他们能放过我吗?一个失败者,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一个猪鼻子插大葱的人,这应该就是对我的总结吧。我今后的日子,难道就要活在这种没脸没皮的窝囊中吗?
窗户逐渐发白,天边的一缕浅黄逐渐变浓变厚,慢慢把天空映成了红色,太阳奋力挣扎着,一下挣脱山峦的牵扯,自由自在地升上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虚脱了一样瘫倒椅子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知道,我决定了。尽管我的每一根血管都要爆裂。
师傅在车间大会上念着检讨书时显得很轻松,大家坐在车间的会场里静悄悄的。师傅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略显笨拙地吐出来,砸在钢制的车床上,砸在焊台上,砸在铁砧上,砸在车间的空气中,砸在每个人呼吸里。我不敢抬头,我怕看见师傅,我更怕看见台下的一双双目光。
几天后,我把自己的工资加奖金,让人给师傅送去,师傅没有推辞,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车间里的人不再躲我,也不再用冷漠的眼神瞅着我,更多的是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主任,然后忙不迭地递烟点火。我也会在大家凑到一起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大家散散,每个接到烟的人都有滋有味地一边抽一边夸张地说,还是主任的烟好抽。
有一天,小关提着礼品找到我家里,我很诧异。小关说,主任,谢谢你,师傅把钱给我送到家里说,你把你的工资奖金给我补上了,你是我的恩人啊。
我无语,只是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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