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爱情
我是在收起三脚架准备回去的时候再次看到她的。站在离我不远处的调度楼屋檐下,她不时地翘首向井口方向张望着。初春,料峭的春寒冻得人瑟瑟发抖,暮霭中,微风拂过山岗,枫树上坚持到最后的几片枯叶终于无奈地随风翩然飘落。
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瓜子脸,一双柔媚的眼睛,脸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在看什么,为什么今天的这个时候又到这儿来啦。带着几分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羞赧,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来这儿是想早一点看到她男人从井下出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行铁车正沿着铁轨哐啷哐啷地开出来,矿车内,全是凝聚着矿工们汗水的乌金。可惜,没有她要等的人车。那一刻,我比伸长了脖颈的她还失望。为了稳定心绪,也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和她聊起天来。她说,一天中自己最喜欢的是每个傍晚的5点钟,那是早班下了班的工人从井里出到地面的时刻。说这话时,她又笑了,“我那人在通维队打钻班,天天都是早班进去,先打探测孔,确定安全了,掘进队才能进班。”因她这一笑,那平凡的容颜竟生出一种圣洁照人的光彩来。从她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我知道她三十八岁,儿子已上六年级。她一个人种着三亩多别人不要的抛荒地,男人在矿上上班,日子过得虽不是富裕,但也和和美美。她说,今年的收入不错,照这样下去,再有两年就能在城里买新房了,到那时候,孩子也能像城里的孩子那样,参加特长班、夏令营什么的。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年年“三好”不说,作文还一直作为范文被老师在班上宣读。说着,她无意识地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幸福和骄傲满满地写在脸上。
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我问她,矿难时有发生,是不是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她说是,也不是。男人上班的矿井是国营煤矿,听男人说井下安保措施可齐全了,除非违章蛮干,想出事故都难,但自己还是最怕救护车的声音,毕竟,那是在黑咕哝冬的井下。一次,矿上的一位家属生孩子,集团公司总医院的120救护车拉着警笛往矿上开的时候,把全矿的矿工亲属都惊动了,人们纷纷涌向矿井,大家一边跑一边忐忑不安地打听,生怕是自己家人出了什么事。那天,她说她正在山边地里除草,看见救护车那一瞬间锄把都握不稳了,拔腿就跌跌撞撞地往山脚跑,连鞋子什么时候跑掉了都不知道。她说这话时脸上平静如水,而我,却被从心底涌起的一丝颤栗迅速击中,脑袋一时处于空白。
她说,下井的矿工出井时脸上一层煤黑,穿的衣服都像黑炭一般,外人看来兴许都是一个样,但在她们这些矿工家属眼里,谁是谁家的那可是一目了然。
说话间,绿色的人车出现在井口,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表:5点钟,丝毫不差。她不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停在车棚下的人车。矿工们一拨又一拨,陆陆续续地从人车上下来。突然,她的脸上现出了欣喜的神色,双脚如离弦的箭快速向前奔过去。我知道,她已等来了她最想等的人,那个给了她爱情,那个被她寄予了无限希望和信任的人。
接着,我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那个娇小的女人,一把将她的男人拉到了警戒线以外,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给他的男人,在打火机微弱的火苗映照下,那一刻我发现她的脸庞艳丽如桃花。我忽然为她那淳朴的爱情所感动。一边是不辞辛劳地劳作,一边是刻骨铭心的惦念。在日日牵肠挂肚的守望中,矿工们的爱情在季节的轮回中被关爱和牵挂恒久地精心呵护,这爱情,在某些人看来也许太细屑、太烟火气,但在我眼中,比传说中化蝶的梁祝,那可是一点都不逊色。
5点钟准点守望的爱情,让我这颗困顿在钢筋水泥丛林里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不易被感动的心,被深深地沁润。
(作者单位:四川省华蓥市溪口镇李子垭南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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