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那一年,父亲18岁,当了矿工。
那年,村里有了煤矿,作为第一批矿工,爷爷心里除了感激和荣耀,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使出浑身的蛮力挥洒如雨的汗水,践行着自己对这份工作的热爱。那时的生产完全靠矿工手挖肩挑,大多数工作面仅能容下一个人,照明靠挂在墙上的油灯。那时还没有人知道“瓦斯”是什么,更不知道安全原理。两个月后,坑顶发生了坍塌,爷爷和他的两个伙伴再也没有走出来……在一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村里破格让父亲当了矿工。
那一年,父亲28岁,我出生了。
那年,父亲被任命为带班,加上儿子的出生,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离家更早了,回来更晚了,脸上常挂着幸福的笑容。那时井下通了电,有了矿灯和矿车,有了排风机和瓦斯员。“矿上出事了,坑下冒了水,三个人没出来,爹也在下面,正在抽水救人!”——父亲两天没回家,去矿上打听的大姐回来这么说。不祥的阴霾笼罩了家里,奶奶哭天喊地,母亲呆若木鸡,姐姐们惊恐万分。当天夜里,父亲回来了,哪儿也没受伤,满脸的煤尘看不出他的表情。进门后先看看襁褓中熟睡的我,他说:要回不来,我也后继有人了!后来每每提起这件事,大姐说爹哭了,二姐说没有。打我记事起,关于那次事件更多被提起的,是母亲老叨念事后矿上给家里送来了一袋白面。
那一年,父亲38岁,盖起了新房子。
那年,村民们第一次知道了村里批给盖房子的地皮叫“宅基地”,家里也批到了一块。看着渐渐长大的孩子们,父亲决定拿出积蓄盖座像样的房子。也许是工作时一时大意,也许是业余时间备石料、做工匠太累了,冒顶下来的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到了父亲的小腿上……那时井下已经有了警报,矿工们也懂得了逃生和急救的基本常识。矿上允许父亲休息多半年,工资全发。两个月后,父亲就回到了盖房子的工地,他要抓紧这又能领工资又能干私活的大好机遇,尽快把房子盖好。父亲重新回井下工作时,新房子已经初具规模。那段时间,尽管走路还有点儿跛,他脸上满足和得意的笑容还是永久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这是父亲半辈子矿工生涯中受伤最重的一次。
那一年,父亲48岁,改行了。
那年,村里的煤矿承包给了个人,父亲及十几个和他同龄的矿工由于年龄偏大或身有残疾被辞退,得到的补偿是一副土板和一吨煤。那时矿工们还不知道有《劳动法》和《工伤保险》,无言地离开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为了正在上学的我和姐姐,别无特长的父亲选择了作工匠。他们的工队其实只是几个人临时组合起来,给村民盖房子修院墙,不仅活计时有时无,缺欠、克扣工钱更是常事。尽管生活的压力很大,看着子女们个个长大成材,父亲的心里充满了甜蜜。他经常会在闲暇时给我讲起做矿工时的件件趣事,一次次强调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门风光宗耀祖。已经长大的我看着他慈祥浓密的皱纹,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不时吐出带黑斑的浓痰,我懂了许多许多……
那一年,父亲58岁,撒手尘寰了。
那年,煤炭行情出奇地好,煤还没挖出来就被卖了;转眼间,村里和我同龄的几个年轻人就把小蹦蹦车换成了前四后八。那时,煤矿的规模日益扩大,现代化的采煤设备逐渐取代了人工,安全生产成了头等大事,矿工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那时我和姐姐们都已成家,有了稳定的工作,想着父亲可以安度晚年颐享天伦了,他却病倒了。尽管辗转了大小几家医院,父亲的矽肺病还是转化成了肺癌,弥留之际,他说这辈子有件遗憾的事:那年不该听奶奶的话,留在村里的煤矿,应该跟上堂哥去阳泉的煤矿,那样的话现在不仅有退休工资,看病单位还给出钱,不用这么拖累子女们。
那一年,父亲已走八载,我走进煤矿推介保险。
那年,兼并重组资源整合的浪潮席卷全县,大批的小煤矿被关闭。村里的煤矿有幸保留了下来,却也更换了新的名称。矿上不仅盖起了漂亮的调度楼,还修筑了宽阔的水泥路,绿化了周围的石头山。当我怀着对父亲深深的思念,作为煤炭专业保险工作人员第一次走进这座现代化煤炭企业,踏上父亲曾经流血流汗的土地,看到矿工们似曾相识的背影时,心中百味重生,感慨万千,不由得热泪盈眶:青山绿水依旧,独不见儿时的物件;车水马龙如故,早已事过境迁……刹那间,我感到为安全生产出一份力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让每位矿工多得到一份安全保障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以专业保险为高危行业保驾护航是自己的神圣使命。
从此,我心无旁骛矢志不渝,用心工作,用情服务——为了父亲,为了千千万万像父亲一样的矿工……
(作者单位:中煤保险晋中中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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